('他坐姿笔直,方才稍微流露出的不悦此刻也收了回去,又成为了恭默守静的君子。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他即便不悦,也不会似旁人般显露发泄。
“夫君。”
崔宜萝走到他身旁坐下。
江昀谨极短促地嗯了一声,抬手屈指在车壁上敲了两下。
车壁厚实,极沉闷的两声敲击在密闭的车内响起后,马车走动起来,马蹄声厚重地踏在耳侧。
车厢仍是沉寂,但氛围密闭沉闷,气息都被压抑得仿佛低入尘埃。
崔宜萝声音轻而平:“夫君还在生气吗。”
话音落下,车内静了几息。
“崔氏。”
声音低沉地压来,崔宜萝微怔。似乎除了在长辈面前,他会唤她名字,但在私下里,他从未唤过,他们本就不是寻常亲密的夫妻,从前在私下中,他偶而唤她表妹,但唤的更多的,却是崔姑娘。
“虽成了亲,但并不意味着你可以不守规矩。”
他并不看她,目视前方,周身气息凌然威严。
崔宜萝忽而笑起来,他气的究竟是她的不守规矩,还是他依规矩而言不可有反应,却无法控制的欲望。
“夫君既让我守江家少夫人的规矩,我自当遵守。”
江昀谨仍冷着神色,她分明说了他想要听到的答案,但他似乎并没有因此而舒心,反而眉头微微皱起。
崔宜萝话锋一转:“但既夫君视我为江家少夫人,又为何成婚半月都未打算将大房事务交予我?”
他娶她无关情爱,那她自也该找准世家夫人的位置,要她守世家
夫人的规矩,也合该有世家夫人打理府务的权力。
她知道,有老夫人在,江家的家业短时间是不可能交给她打理的,大房的事务本是由江昀谨的母亲打理,他母亲去世后,便一直由大房管事负责。
他们既成了亲,也合该由她打理。可成亲半月,他从未有此意思。
一边让她守规矩,一边又不愿让她染指房内事务。
江昀谨神情微顿,眉头皱得更紧,看上去并未想到她会直接提起。几息后,他轻启薄唇:“我未有此意。”
在崔宜萝看来,这话单薄得站不住脚,他那么重规矩,做事滴水不漏,却将此事忘了。
似乎无法揭过,他又道:“我会让管事将账务交给你。”
崔宜萝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半晌后扬起婉柔的笑:“那便劳烦夫君了,夫君放心,宜萝会做好江家少夫人的。”
江昀谨看了她一眼,眉头紧锁,张了张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一字未言,只轻轻应声。
用过晚膳,江昀谨又照常去了书房。
崔宜萝问了荔兰,得知他们在华明阁的时候,外头忽而有另一道传言悄然而起,皇帝派云翊卫指挥使严查散播流言一事,结果查明为二皇子萧靖,与寺中沙弥里应外合,放火不过是幌子,后头散布降下天罚夺权篡位才为真。
虽皇帝尚未立太子,二皇子又为皇后所出,但皇帝这么多年来偏爱琼贵妃,众人皆是看在眼中,五皇子亦是与二皇子平分秋色。二皇子这是坐不住了。
到了明日,所有人都会认为是二皇子心气浮躁,意图夺位。
江昀谨那头显然早有对策,过几日皇后的千秋节,皇后的诞辰前,出了这样的事,倒是耐人寻味。
崔宜萝自不会在旁的事上多费心思,听完后便沐浴去了,出来时见荔兰已经将书卷放在了卧房内的坐榻上,茶水中还加了银丹草。
崔宜萝疑惑道:“荔兰,先前的不是用完了么,你何时买的?”
从宁州来只带了三罐,其中一罐还被她送给江昀谨,她晚间有阅书的习惯,便常将银丹草加入茶水中,因此那两罐很快便用完了,但恰好又碰上婚仪,荔兰也跟着忙前忙后,这事便耽搁了下来。
荔兰却同样茫然道:“不是姑娘托人买的吗?婢子方才是在房里柜中寻到的。”
说着将瓷罐递了上去,赫然与她从宁州带来的一模一样。
崔宜萝指尖轻抚过瓷罐上的连翘花纹样,声音发冷:“不是,这是我先前送给江昀谨的。”
整罐都还是满满当当,除了她茶壶中的那些,并没有用过的痕迹,隔着罐身似乎都能闻到其内冷冽的香气,冷得她脑中愈发清明。
荔兰明白过来,不由得恼怒:“姑娘自己都只留下了两罐,分了一罐给他,他怎不领姑娘的情呢?”
“他一贯如此。”
她送的东西,他自然不会用。即便是成了婚,他心中也只是把她当作应依礼对待的夫人,而不是心悦的妻子。
崔宜萝将瓷罐递回给荔兰,荔兰接过,试探着道:“要放回去吗?”
“不用,”崔宜萝声线沉缓:“他不用,我们自己用。这么好的东西,又何必浪费。”
荔兰应声接过,见崔宜萝气定神闲地执起书卷,一页页翻看了起来,与往常无异,看上去并不因此而心生烦闷,荔兰也就放下了心。
夜空逐渐变得更黑,崔宜萝将书卷翻回今夜开始看的地方,只觉今夜看得慢了些,许是白日外出一趟,难免疲惫了些,连银丹草都不管用。
江昀谨既然应下她将大房账务交给她,便一定会做到,想来明日她就要开始接管账本,江昀谨的父亲生前官至御史大夫,母亲出自兖州王氏,大房名下的铺面、庄子等定是错综复杂。她若打理不好,江老夫人定会对她成见更深,更不可能轻易放手将江家家业交给她,江昀谨心系家族兴衰,亦是如此。
崔宜萝皱了皱眉,拿起手中的烛剪,拿起灯罩,将烛灯一盏盏熄灭。
他们婚仪时张贴的囍字,以及那些绣着吉祥样式的大红坐垫、织花毯都已换了下去,随着房内烛光渐暗,露出了原该有的清冷来。
熄到房门与浴房相连的走道时,崔宜萝站在走道顿了片刻,最后如昨夜一般,将烛剪放在了浴房前,才转身回卧房。
盖过衾被,她阖眼便陷入了黑暗。待得门扇轻响,她又睁开眼。江昀谨显然是有意收着力以防吵醒她,但她觉浅,一有轻微声响,乍然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