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房中水声响起,崔宜萝盯着帐子,蓦然想起那夜浴房在她耳边身上轻晃的细碎急促的水声。
持续了一阵,水声忽地停了,浴房门开合,脚步声响了几步,又骤然停了。
隔着帐子,崔宜萝侧目望出去,只见男人的身影被浴房门前的烛光停在卧房前的竹帘上,锐利的侧脸线条隔着帐子看变得有些模糊,竟显出几分优柔来。
他站在浴房前是要做什么。崔宜萝眼中映着烛火微弱的光。
下一瞬,就见男人有了动作,烛光骤暗,映在崔宜萝眼中的光也随之消失。
帐中不同于昨夜的旖旎,崔宜萝微侧过身子,面色平静地闭眼,满头青丝如瀑对着帐子,望上去似乎已熟睡了很久。
熟悉的气息传来,他身上的竹香染着轻微的澡豆香气,世家贵族所用的澡豆与寻常人家并不同,多有特意配制的方子,其中必会加入名贵的香料,香气幽然,更是身势象征。
从前崔宜萝在崔家时用不起多名贵的香料,成婚后才亲自照着古籍配了一方,命人制好放在浴房中。
用同样的方子,身上自会染上同样的气味,因而世家各房的方子皆为私隐,香气相同,昭示着亲密至极的关系。
其实又何止澡豆,房内博山炉内的熏香,以及熏衣用的熏笼……
身旁的男人已经正着身子躺好,气息平稳均匀。
崔宜萝没再想下去,再度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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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大房的管事果真将账房的钥匙交给了崔宜萝。
“夫人,这几日先容小人带着夫人打理,若夫人得闲,可去铺头中看看。大公子的意思是,此后都由夫人全权打理,小人从旁协助,若夫人有不清楚的地方,可随时问小人。”
崔宜萝笑道:“今后要劳烦刘管事了。”
说罢看了眼荔兰,荔兰立刻上前给出一锭金子。
刘管事却未接,恭谨笑道:“夫人客气了,小人为大公子办事多年,大公子亦不曾亏待过小人,如今娶了夫人,将账务交接给夫人是小人分内之事。”
对于刘管事的推拒,崔宜萝也不意外,江昀谨清风亮节,他院子里的下属自然也是清正之辈,推拒并非拿乔。因此她也就让荔兰将金子收了回去。
“听闻夫人还未出嫁前就已打理过几家铺子。夫人灵心慧性,想来不出一段时日便会得心应手。”
刘管事说完,便拿起账本边翻边同崔宜萝介绍。
崔宜萝却是笑意几不可察地凝住了。
她似乎从未同江昀谨说过她打理过生母留下的几家铺子,江昀谨又为何会知晓此事?还是说,刘管事并非从江昀谨那头听来的。也并非毫无可能,毕竟她要嫁入江家,江老夫人肯定派过人去宁州查探过她的底细,知道这事倒也合情理。
崔宜萝心中转过几转,收回思绪,跟着看起账册来。
大房其下果真家业无数,崔宜萝从前看着江昀谨克己的模样,从未想过他账下竟会有这么多钱财。
账目纷繁看得她双眼酸涩,晚间用过膳后,又命人将账册和纸笔算盘都搬入房中,借着卧房内的烛光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看过了时辰,她本估算着在江昀谨快回前将安寝,怎料竟忘了。直至卧房门扇开合声响起,她才恍然回神。
颀长的身影缓缓地映上竹帘,崔宜萝盯着那道清晰的影子,他似乎有些犹豫,但许是念着夫妻间的相敬如宾,修长的手指轻拨开竹帘,竹帘后俊美无俦的脸缓缓露在烛光下。
崔宜萝自小就将面上功夫做得驾轻就熟,见他拨开竹帘进来,也就挽起婉柔的笑:“夫君回来了。”
“嗯。”
江昀谨走近,目光从堆在案上、地上织花毯上的账册上掠过,难得地开了口:“若有不明白的,问刘管事便好。这五年来账目都是由他打理,从前他也一直从旁协助。”
江昀谨似乎真的直接放权让她打理事务,崔宜萝忽有些动摇,他之前莫非当真因事务繁忙这才忘记了这事。
“宜萝明白。”
崔宜萝心中松了些,站起身往外走,“我去命人抬水进来。”
“等等。”
在擦袖而过时,他忽然唤住了她,他漆黑的眼盯着她的脸,令崔宜萝轻微一顿。
“夫君?”
他仍盯着她的脸,垂在腿侧的指尖微微一动,但最终也未有什么动作,崔宜萝等了几息,才听他轻轻开口道:“你颈间沾了墨。”
虽只有一点,甚至没有一个米粒大,却在雪白纤细的脖颈上格外的明显。
崔宜萝一怔,随后勾了勾唇:“我自己看不见,夫君可否帮我指一下?”
卧房内的光在深夜中现出几分柔和,男人眼底沉了沉,随后轻轻抬手,修长的指虚虚握拳,大拇指轻轻地按在了她的颈侧。
他深夜归来,身上带着凉意,手指也有几分冰凉,抚上她温热的肌肤时,崔宜萝不受控制地微颤了一下。
稍稍用了些力,那墨痕就消失了,黑墨化在了江昀谨指上。
崔宜萝淡淡笑道:“多谢夫君。”
“嗯。你先安寝吧,我去唤人抬水。”
崔宜萝看账看了一日,难免疲乏,自然不会拒绝,应下后便往拔步床走。
江昀谨眼神深了深,转身将竹帘掩好,去唤小厮抬水。
水声响过后,崔宜萝自然还不能入睡,即便她已困顿不堪,她敏锐地察觉到江昀谨在浴房前又停了一停,但很快就将灯烛熄了。
她忽而扬了扬唇角,眼中染上几丝兴味。她微侧过身子,如昨夜一般半背对着帐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