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法像极了一个老工匠,指尖落到哪里,目光便跟到哪里,每一寸金属的纹理都不放过。锅底的铁质略显暗沉,唯独那一条裂缝的边缘,有一圈极不自然的凹陷,像是被什么尖锐的钝器重重砸过。
“这地方……很奇怪。”他低声重复了一句,声音低哑,却带著一股不容质疑的肯定。
傻柱在一旁急得抓头髮:“娘咧,要真是有人干的,那这事可就大条了!我那锅,跟了我七八年了,火候磨得刚刚好!你说这谁啊,心这么黑,连锅都能下手?”
李向东心中也泛起涟漪。他向来谨慎,院里的人情冷暖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看清的。这口锅坏得太蹊蹺,若真是故意损坏,那就不是单纯的恶作剧,而是赤裸裸的挑衅。尤其在他们刚从菜市场回来,做了一顿精致热闹的饭菜之后,这一锅的破损简直像是一盆冷水,浇在火头上,带著某种耐人寻味的意味。
“你上次把锅放哪了?”李向东转头问道。
“就在灶边儿啊。”傻柱皱著眉头,“俺一般用完就把锅反扣在灶上,怕里头进灰。这几天没做饭,就一直没动它。也没人碰过。”
李向东眯了眯眼,目光绕过灶台,扫向厨房的窗台与门框。厨房的门閂已生锈,合不甚严,窗子则是老木头做的,上下两扇略有些鬆动。若是有人夜里悄悄进来,不大声响,也真有可能摸到锅边做点文章。
他又看了一眼锅盖,那是一只铁质锅盖,边缘略微翘起。他拿起来仔细看了看,果然在锅盖內侧,也找到了几道极浅的撞痕,和锅底裂纹的方向极为吻合。
“是从盖子外头砸进去的。”李向东慢慢地道,“砸的时候怕声音太响,所以用了钝器,一下两下,精准地落在最容易出裂的部位。这人懂锅。”
傻柱的脸色瞬间黑了,“懂锅?那还能是谁啊?俺们这院子里,会弄锅的,不就我跟你?不对……还有谁?”
他话音刚落,彼此目光便在空气中交匯了一瞬,那种默契在这一刻凝成了一道无声的指向。两人几乎是同时想到了那个名字——
许大茂。
“这孙子……不会吧?”傻柱皱眉,声音却已隱隱透出怒气,“他跟俺是有些过节,可这锅他也下得去手?真当咱没脾气?”
李向东却摇了摇头,“不能凭感觉。他要是乾的,不会留这么多痕跡。他嘴碎,但不蠢。”
厨房里一时间静了下来,灶火已经熄灭,锅底还有余温。李向东站起身,把破锅放在一旁,然后转身走出厨房,眼神在院中缓缓扫过。
院落的空气中瀰漫著一丝异样的寂静。太阳快要落下去,余暉洒在地上,把人影拉得细长。一只猫从墙头跳下来,踩在瓦片上发出一声轻响,像是打破了这刻意维持的平静。
李向东没有回头,而是缓缓走向院子角落那口老水井。他记得清楚,那天他和傻柱去菜市场前,灶台上的锅盖还是放得整整齐齐的。若真有人趁他们不在动了手脚,这锅是唯一的目標还是说……
他忽然低下头,在水井边的一块青石上发现了些许掉落的锅灰,顏色发黑,但不属於灶台里的灰,倒像是锅內烤焦后的残渣。灶台没有烧火,锅里却有灰,这是哪来的?
“柱子,”他回头喊了一声,“你灶台上没烧火,那锅里怎么会有锅灰?”
傻柱一愣,走过来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了:“俺没烧,真的,俺这几天哪儿有动灶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向东心头隱隱一沉,他站起身,沿著水井和灶台之间的地面寻找,终於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串极浅的鞋印。不是他们两人的鞋型,更不像孩子的脚印,而是一个成年人、脚掌略长的人,踏在湿润的地砖上后被阳光晒乾,边缘不太明显,但在他眼中,却足够清楚。
这一刻,他终於確定,这事,绝不只是锅裂那么简单了。
李向东站在灶口边,眉头紧锁,指尖微曲,似乎还在揣摩著那鞋印与锅灰的来路。他的沉默像一口即將翻滚的锅,表面平静,內里却有雷声轰鸣。
许大茂此刻正坐在他自己那一进院的小凳子上,掏著耳朵,嘴里哼著不著调的小曲,一副春风得意、百事不愁的模样。他身前摆著一盏茶,菸头叼在嘴角,那烟一边冒著青白色的丝丝细气,一边顺著他斜倚在门槛上的身体,慢慢升腾,与黄昏里的光混成一股朦朧的烟雾。
李向东一步步走过去,脚下的步伐极轻,却带著一种不容忽视的坚定。他的眼神沉著,带著一种锋利的专注,仿佛一把被藏在鞘中的刀,此刻终於露出了冷光的一角。
“许大茂。”
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仿佛一下子刺进许大茂的耳膜。后者正悠哉地掏著耳朵,一听有人喊他名字,身子不自觉一颤,耳勺差点没插进脑袋里。他迅速转头,见是李向东,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但还是挤出个招牌笑脸。
“哟,向东啊,这么晚找我,有事?”
李向东没有答话,只是走近了几步,站到他对面,那目光如针似刃,把许大茂从头看到脚,从里看到外。那一眼,让许大茂心头泛起了点不安,仿佛小时候偷吃被祖母盯住时那种发毛感又爬上了后背。
“你今天下午,有没有进过厨房?”李向东的声音低而冷,像是压著火气的冰水,缓缓淌入耳中。
许大茂怔了一下,隨即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厨房?我?我哪儿敢啊,那可是你们的地盘,我进去干嘛?再说了,你跟柱子不一直在忙著做菜嘛,我又不傻,进去给你们当调料?”
李向东眼神未动,脚下却往前挪了一步。两人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那股冷气几乎逼得许大茂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缩。
“锅坏了。”李向东缓缓说道,目光仍旧钉在他脸上,“裂纹不自然,锅盖上有钝击痕,锅里有没烧火也不该有的锅灰,水井边有锅底掉下的灰渣,还有……”他顿了顿,“厨房门没上锁,但地上有一串不属於我们的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