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狼狐间,恰逢山间有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庙宇虽小,尚能遮风挡雨,於是我便急忙奔入庙中躲雨。”
“一进庙中,才发现里面早已先有一人。
那人与我年纪相仿,身著朴素青衫,正独自盘坐於靠近神台的地面上,身前似乎画著什么,他低著头,眉头微,神情专注至极,仿佛整个心神都沉浸其中,对外界的风雨和我的到来浑然不觉。
我不欲打扰,便轻手轻脚走到庙的另一边角落,寻了块还算乾净的地方坐下。”
“我刚闭目歌息没多久,欲养养神,却听见他那边传来几声『喷喷”的惋惜之声,似乎对某事极为困惑。
我心中好奇,便睁眼望去,只见他正对著地上纵横交错画下的一个棋盘,苦思冥想,神情懊恼,显然是遇到了难题。
庙中只有我们二人,见他如此,我便起身走了过去,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棋局让他如此投入。
走近一看,才发现他竟是在独自拆解一局珍瓏棋局。”
“那棋局当真是复杂无比,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反扑收气,五聚六,变化繁复,杀机四伏,寻常棋手怕是看一眼便觉头晕脑胀。”
“我本身也痴迷棋道,一见之下,顿时也被这奇局吸引,看得一时出神,竟忍不住喃喃自语,
指出了其中一处变化的可能性。
我的话语显然惊动了他,他猛地抬起头转向我,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异,隨即双眼变得异常明亮,透著难以掩饰的惊喜之色,急切地问道:『兄台,你也懂棋?』”
“於是,我便与他在这破庙之中,就著地上的棋局,开始一同研究棋道。
这一研究,便彻底忘了时间,等我们二人再次回过神来,外面的风雨早已停歇,算算时日,竟已过去三个多月!
这三个月中,我们两人仿佛入了定一般,不眠不休,不饮不食,浑然不觉饥渴寒暑。
直到此时,我才猛然惊觉,这位棋友,大抵並非人类。”
“但我却始终看不出来他到底是鬼是妖,抑或是其他精怪。
他周身气息縹緲,不似活人那般凝实,反倒像是山中飘荡的一缕孤魂,又像是崖边无根的野草,甚至连野草都算不上若有若无,仿佛只是山间一团聚散不定的雾气,轻飘飘的,毫无重量,似乎风一吹,隨时都会消散在天地间。”
“如此盘桓三月,竟不知对方姓名,说来也著实可笑。於是,我便主动与他交换姓名。”
“他说,他叫玄渊。”
何非虚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追忆之色,眼神悠远,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破庙下棋的日子:“他说出『玄渊”这个名字的时候,脸上掛著一种奇异的微笑,那笑容很复杂,像是鬆了一口气,还有那么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得意与自豪。”
“我当时並不明白,一个名字而已,为何会让他有如此复杂的神情。
不过,三个月朝夕相处,一同钻研棋道,我们早已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彼此间也少了许多生分我心中有惑,便直接问了他。”
“他告诉我,这世间有两种死亡。
第一种死,是肉体崩解,魂魄消散於天地之间,自此魂飞魄散,再也无法转世投胎,重入轮迴,彻底从这世间消失。”
“而另一种死,则是被彻底遗忘。
当这世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也將你忘却,再也无人知晓你的名字,无人记得你曾经存在过,
那么,你便算是真正地死去了,连一丝痕跡都不会留下。”
“他说,今日我问了他的名字,便代表这世上终於有一个知道他、记得他的人,那么,他便不会死了。”
“我自白鹤山庄出来游歷,於医术一道,虽不敢说已臻化境,冠绝天下,但自问也有几分自信。
当时见他虽说精神翼,但偶尔眉宇间会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虚弱,整个人的气息也时常忽明忽暗,好似身患重病之人,隨时可能油尽灯枯。”
“於是我便拍著胸脯,对他夸下海口,说无论他是何种疑难杂症,我都能为他医治一二,定不让他就此衰败下去。”
“听了我的话,他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朗爽,迴荡在破庙之中。
笑罢,他才摇了摇头,对我说道:『何兄好意,玄渊心领。只是我这並非是病,而是—“
命。”
“说完这话,他伸出手,將地上那盘困扰了我们三个月的珍瓏棋局隨手搅乱,棋子四散滚开。
然后,他抬头看著我,说,要跟我一起游歷天下。”
“此后三年间,我便与玄渊结伴同行,足跡遍布半个神州。”
何非虚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想来那段时光,令他颇为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