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醒河央作者:中秋
第13节
几乎是一夜之间,原本沉浸在节日气氛里的城市,便被这个可怕的消息笼罩在一片黑暗的浓稠阴云之下。
燃烧的香料,加入了医官专门调配的帮助图萨西塔养神凝气的草药,区别于以往妖娆浓烈的薰香,这种药香显得很淡雅。
靠在椅上,图萨西塔的脸色还是略显苍白,锐利的眸子却依旧如昔,凛冽而清澈的令人胆寒。默默看着驻立殿内的大臣半晌,她安静地转动着手上的戒指,移开视线,笑笑。“消息该怎么传,就让它怎么传,你们能堵住埃及人的嘴,难道还能堵住那些使节的嘴吗?难道你们没有看见,这两天从底比斯的上空飞出去的信鸦信鹰,都快把太阳挡住了。”
她的话音刚落,大臣们立刻压低了头颅,偷偷动了动喉头,无人接话。
“王,应该将那晚所有的奴隶交给提哈审问,他一定能让他们交待得清清楚楚。”有人提议,跟着几个官员附和赞同。
扬眉,停下转动戒指的动作。“还嫌闹得不够吗?”目光扫过那个提议的大臣,在他畏惧缩起肩膀的时候,开口。“各国使节没有离开底比斯之前,不许提审任何一个犯人,也别在让我听见你们成天吵嚷着调查。”
“是。”短暂的犹豫,巴哈里率先应声,众人跟在他的身后齐刷刷地躬身。
忽尔,人群里有人出声。“王,按时间算巴比伦王子和他的军队,应该还有一个月就抵达西奈了,您觉得应该派哪位大臣在西奈迎接耶布安王子呢?”
斜倚着软椅,在听见这句话时,她伸向杯子的手,微微一顿,继而指尖扣住杯沿拿起。门边一个向屋里张望的身影闯入眼角余光,图萨西塔佯装没有看见,敛眼,盯着手中来回晃动的金杯,沉默。
乌纳斯转头向提问的大臣看去,那是杜塞隆,巴哈里的心腹。他笑了起来,对着杜塞隆说道:“杜塞隆大人,我看这个迎接的任务,不如就交给大人您吧。巴比伦使节来底比斯时,也是您一直陪同左右,您比我们其他人更了解巴比伦人的情况。”
没想到乌纳斯会提议自己,杜塞隆猛地一愣,他朝巴哈里投去一瞥,眼里带着征询的意味。“这……能胜任此事的大臣有很多,乌纳斯大人说笑了。”
犹如没有听见两人一来一去的对话,眼帘低垂的图萨西塔兀自晃着酒杯,没有喝,似乎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大人何必谦虚呢。”乌纳斯笑眯眯地开腔,很难从那张英俊迷人的笑容中辨出什么是真诚,什么是虚伪。
王座上的年轻王者始终保持着一言不发的安静状态,杜塞隆露出尴尬的笑容,图萨西塔的沉默无疑就像一条鞭子,带着明眼人都能瞧出来的羞辱,悄无声息地抽打在杜塞隆的身上。
巴哈里没有吱声,也没有接下杜塞隆不断投来的焦急目光,他毕恭毕敬地低着头,谨小慎微地站在人群最前面。
杜塞隆有些按捺不住的抬头,梗在喉咙的话刚要出声,蓦地,他看见图萨西塔朝着大门的方向,微微一笑。“进来。”
疑惑地皱眉,他随即转头朝门看去,其他大臣也随之回头。
放下杯子,图萨西塔起身缓缓地踱下石阶。
所有人朝两侧让出道路,对着步履悠然的图萨西塔俯身行礼,眼睛同时不约而同又朝门旁扫去。
躲在门外的夏月白,原本只想来看一看情况,被这么一喊,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屋。
那天她趁着图萨西塔睡着溜走,直到今天她们还没见过面,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图萨西塔这两天一直住在南苑。可能是为了方便身体还未康复的她随时处理公务,不过这也是夏月白自己的猜想。
说实话,那夜的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地印在夏月白的脑中,结结实实地霸占了她的全部思绪,为了忘掉它们,她只能不停的找事做。
即便这样,图萨西塔隐藏于平静的表现下深渊般错综的浅笑,仍然牢牢抓着夏月白的心,赶不走,亦挥不去。
经过那样的一夜,她其实很怕单独和图萨西塔相处,看见这满满一屋子的人,她反而觉得轻松不少,至少不用面对两人独处时尴尬又别扭的古怪气氛。
“怎么跑来这里了?”迎着她走去,她笑得灿烂,令周遭那些目光闪过一些诧异。
“来、来看看你,身体好些了吗?”她亦笑起,不太自然的笑容。
“你要天天来,我会好的更快些。”她说,不带任何掩饰的暧昧口吻,伸出手拉起夏月白,众目睽睽下牵着她的手朝王座走去。
刹那间,红了脸。低着头,轻咬嘴唇,希望那些人没有看见自己莫名羞怯地像个小媳妇的表情。
“都下去吧。”图萨西塔轻轻一句,觉得掌心里的手略微一震。
身后响起大臣们行礼退下的动静,似退潮般的脚步声,片刻,耳畔里除了寂静,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来到王座前图萨西塔刚准备坐下,却不料手中那只过于骨瘦的手猛然抽离,速度很快。
望着空掉的手心,牵了牵嘴角。“既然来了,就说吧。”
一瞬间,被人看透内心的慌乱与难堪,反倒令夏月白准备了大半天的措辞,一时间不知要怎么说出来。
局促,站在那把简单却不失精致的王座旁,离那骄傲女王潜着明了一切的淡然笑容,很近。
图萨西塔也不着急,她向侧一歪,斜靠进空间足够宽敞的椅中,懒洋洋地看着夏月白。
她知道夏月白已在门外偷偷地徘徊了很久,足有一个沙漏时。
看着她一会儿藏到门后,一会儿又探出头,用那双藏着举棋不定的犹豫目光,像只警惕的小动物般偷偷摸摸地注视着自己。
这是一种十分有趣的感觉。
她的来意,图萨西塔心知肚明。事实上,她一直在等着她开口。
夏月白很关心佩妮,这个来自异世界的女孩从没有将侍女看成奴隶,图萨西塔曾多次见过夏月白与侍女不分主仆地戏嘻笑闹,尤其与佩妮的关系更为亲近。
“图萨西塔……”
“嗯?”
“你……打算怎么处置佩妮?”
“私藏毒|药进宫,死罪。妄图行刺我,同样是死罪。她的处置,是死上加死。”说完,抬眸,不动声色地望向夏月白漆黑的眸底。
夏月白深吸一口气,她不是不明白面对这样的谈判,自己无论是资格还是筹码都显得太低。然而,亲口听着图萨西塔平静到冷漠的话,她仍然避免不了感到一种无依无靠的胆怯。
夏月白退后一步,转身走到窗边,抬手扶着雪花石雕琢的窗框,借由灼热的石头温暖着自己逐渐冰凉的心。“佩妮是被逼的,那些人以她的家人作为要挟,逼迫她给你下毒。她如果真想毒杀你,也不会冒死将事情告诉我,她夹在亲情与忠诚之间,你要她怎么办?”窗外苍翠浓郁的庭院,被眼底升腾的雾气揉乱,一片模糊的绿色颤抖在黑色眸底。
望着窗边被骄阳包围的瘦弱背影,那道即将被亮灼刺目的光芒吞噬的影子,单薄的近乎透明。被风吹动的几缕黑发扬在白裙边……黑与白的折射,犹如她极力想要压抑的悲伤一样,同样的显而易见。
图萨西塔站起身。
身后传来轻轻地脚步声,她知道她过来了,在整座大殿只剩下她和她的时候。
站在夏月白的身后,看着她的发丝掠过自己的手臂,柔软的牵绊,一如自己不知不觉间,从目光到心都被她牵动着。
“转过来。”
深吸气,连带着逼退眼底的泪,缓缓地转身,抬眸。
望着夏月白,望着她那略带局促的眼睛,清澈的眼中仍然漾着涟漪,干净,不带丝毫杂质,很美的脆弱。
两人离得很近,一抬手就能将她禁锢在双臂控制的范围,危险的距离,而这个陷落在悲伤中的女孩似乎毫无意识。“你期望我怎么做,月白?”
“我认为她罪不至死,她……”
抬手按上窗框,将她无声地圈在自己双手搭出的狭小空间。“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
脸色蓦地一红,眼底一闪而过的倔强和受伤。
她的目光告诉她,她被伤到了。手臂一拢,将夏月白拥入怀中,然后听见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丝虚弱的沙哑。“陪我一晚,我就放了她。”
夏月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座宫殿里出来的,她只知道在推开图萨西塔的同时,她朝那张平静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为了她那句自负的混账话。
“陪我一晚,我就放了她。”
她把她当成什么,闲来无事逗弄打发时间的宠物吗?还是她眼中低贱如蝼蚁的奴隶?
抹不断的泪,断在飞奔的脚边……
★★★★★★★★★
“我只进去一会儿,很快就出来。”夏月白已经站在牢房外恳求了侍卫将近半个小时,可是他们仍然手持长矛,挡在她的前面。
急得想哭,咬了咬苍白的唇,她继续哀求。“我会很小心的,不会有人发现你们放我进去,拜托了,让我进去看一看佩妮,行不行?”
年轻侍卫对望一眼,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瞧出他们的动摇,夏月白抓住时机,带着哭腔可怜兮兮的开口。“就进去十分钟……很短很短的时间,我就去看她一眼,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其中一个侍卫出声,眉头紧皱。“夏小姐,不是我们不让您进去,王有令任何人不能见犯人,我们”
闭了闭眼,疲惫。“如果她怪罪下来,我一个人顶着,绝对不会连累你们。”
“夏小姐,您真想见犯人,就去求王吧,不要为难我们了。”他们也不想挡在她的面前,只是谁都没胆子违抗法老令,就算得罪了这个受宠的侍寝,他们也不敢放她进去。
“让她进去。”
一道熟悉的声音插进来,来自身后。音调不高,却有让夏月白蓦然感激涕零的感觉。
“乌纳斯大人,这……”侍卫仍有担心,瞄向两人。
乌纳斯摆手,眼底闪过一丝不悦。“王那里我会去讲,让开。”
侍卫无奈,朝两侧退去。
“谢谢。”回头朝他道谢。
笑,抬手,示意夏月白跟着自己一同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地牢,低矮的甬道闷热潮湿,时临夏季最热的时间,这里简直就是一座能够闷死人的蒸笼,浑浊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腥臭味,蒸腾在狭小空间里的高温又将这些气味送到每一个角落。
“月白,这里。”乌纳斯停下来,指着左侧的牢房。
踩着湿滑粘腻的地面,急步上前隔着栅栏朝牢房里一阵张望,身后火把摇动的火光是透过木栅栏照进牢房的唯一亮光,阴暗里仅有的一丝光线。
“佩妮!”颤抖着,小声呼喊。
缩在牢房一角的佩妮猛然一惊,惊诧地看着栅栏外的夏月白,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到栅栏边。“小姐,你怎么在这里?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快回去!快回去!”
见到佩妮,悬了几天的心总算落下,可是看着她被汗水浸湿的发丝粘在脏兮兮的脸边,充满血丝的眼睛流露着惊慌担忧地看着自己。蓦地,夏月白极轻地哽咽开来。
“佩妮,他们打你了吗?”
“没有,小姐。你瞧我好好的,没有受伤。”似乎怕她不相信,佩妮伸出双臂给她看。
从栅栏的间隔把手伸进去,握着佩妮的手,夏月白点了点,凄然一笑。“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你在忍耐几天,我一定会救你。”
拼命摇头,她就知道以夏月白的个性,必然会为了自己向图萨西塔求情。这几天,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反手握上夏月白颤抖冰冷的手,紧紧地攥住,仔细叮嘱道:“我下毒刺杀王,已是必死无疑的死罪,佩妮甘愿受死,不会狡辩。小姐,你千万不要为了我去求王,那样会连累你。如果小姐真想帮我,就帮我找到家人,不管他们现在是生是死,只要有个消息,我也就放心了。”
“我会去找,你放心,只要有他们的消息,我就告诉你。”抹了抹泪,不敢告诉佩妮,她已经去求过那个看着冷漠实际也的确冷血无情的女王。只不过,她不仅没有给佩妮带来自由,反而给了图萨西塔将她的自尊狠狠踩在脚下的机会。
“月白,该走了。”乌纳斯轻声提醒,虽然不想打断她们,但是逗留太久总会有风险。
怔,夏月白隔着栅栏小声说:“佩妮,无论如何不要放弃,我会想办法,相信我。”
哭得快要讲不出话,佩妮在心里暗暗感谢众神的引领,她才能遇上了夏月白这么善良的人。不但不嫌弃她只是一个低贱的奴隶,在这种大家都恨不得与她撇清关系的危难时刻,夏月白却毅然挺身而出的保护她。“小姐,自己多加小心。”
松开手,退了一步,望着牢里孤单单的佩妮,夏月白狠下心转身,走了两步又依依不舍地回过头,见佩妮朝她挥挥手,忍住眼眶中来势汹汹的泪水,她匆匆迈步,跟着乌纳斯一同离开了地牢。
作者有话要说:腊八节呢。。。
☆、第三十章
乌纳斯重新部署了地牢的侍卫,身着黑甲的战士分成几个小队,脚步整齐地走向自己的岗位,看着人数足足增加了一倍的牢房大门,夏月白的眉头紧紧地蹙起。
“月白,快回去吧,以后别来这里了。”安排好一切,他走向站在石柱边神色黯然的夏月白,轻声劝她离开。
“他们也是阿努比斯军团的战士吗?”自从图萨西塔遇袭以来,宫殿的每个角落都能看见这些黑甲战士。
“是的,现在王宫的安全都由阿努比斯军团来负责。”这支由埃及法老亲自指挥的精锐部队,由作战实力强悍的步兵和行动迅猛的骑兵组成,拥有了三十万人的庞大军队,在人数上更是远远超过了其他军团。
牢房黑洞洞的大门,就像一只张着大口的野兽,咆哮着无声却能直抵人心的怒吼,令阳光都不敢靠近分毫。移开眼,道:“乌纳斯,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你说。”
“帮我找到佩妮的家人。”要在人海人山的底比斯找出被劫持的人质,这无疑于大海捞针般的困难,除了图萨西塔以外,大概只有乌纳斯能帮助她。然而,她再也不想向那个漠视生命的女人求助。
朝长廊投去目光,迈步,听见夏月白跟上来。“为什么不去求王?只要王一声令下,一天内就会有他们的消息。”
院中无比璀璨的骄阳落入眼底,阳光明媚依旧,黑眸阴郁依旧。“我不想求她。”
侧目,促狭的笑。“怎么,被王责备了?”
如果真是责备就好了,任何责备的话,都会比那句侮辱的话强一万倍。“你到底要不要帮我?”
“我可以试一试,不过……”眼中的笑,不着痕迹地褪去,隐隐浮现着一层踌躇。“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点头,她知道希望渺茫。“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月白。我指的希望,不是能否找到他们,而是……”他叹息,看向夏月白。“是找到活人,还是死人。”
怔,嘴唇抖了抖,莫名地恐慌袭来,就在乌纳斯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后。“你、你什么意思?”
重重一声叹息,他望着蜿蜒幽深的长廊,墙上栩栩如生的壁画闪耀着与夏日庭院相似的艳丽色彩。乌纳斯的声音却有些沉冷,如同他此刻的眼睛。“他们能活下来的几率很小,既然刺杀失败了,人质就失去了意义,他们不会冒险留下活口,所以……”他停下话,因为夏月白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乌纳斯调开目光,又是一声叹息。
呼吸颤抖在唇角,花了好大力气,她才找到自己零乱的声音。“乌纳斯,不管佩妮家人是生是死,求你一定找到他们。即使他们真的已经……已经不在了,也要给佩妮一个交待。”
点头,应下。
虽然已经接近叛军核心层一年了,可那些人仍然防范着他。这一次的毒杀行动,他只得到一些皮毛的信息,错过了阻止事件发生的最佳时机。以至于,害了那晚在太阳殿当值的所有侍女奴隶,还有被迫下毒的佩妮。
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着他满含胸腔的怒气,如果在弄不到那份置关重要的名单,不仅会连累更多无辜的人,恐怕连图萨西塔也要面对即将来临的足以颠覆王权的惊涛骇浪。
“乌纳斯,这些奴隶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被夏月白一问,拉回了神思,他摇了摇头。“这个还不能确定。照现在的情况看,王并没有打算将他们放出来。”
“难道就这样一直关着她们?”一线愠怒,黑眸分外明亮。
迎面走来一队巡逻的侍卫,他们停下脚步朝乌纳斯和夏月白行礼,两人同时禁声。
待这队侍卫走远,乌纳斯突然注视着夏月白,良久不语。
被他看的莫名其妙,夏月白不自然地开腔,问道:“你看什么?”
挑眉,英俊的脸上挂着温和迷人的笑容。“王是不是欺负你了?”
一愣,随即尴尬地隐藏起自己的不安,从他身旁经过朝前走去,脚步匆匆。“没有。”
一目了然的笑,看来是自己猜对了。“月白,别生王的气,她已经在尽量拖延保住那些奴隶的性命。所以,不管王对你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都不要怪她了。”
图萨西塔果断绝决的乖舛个性,素来让人即敬又畏……不退缩,不服输,不手软,狂沙洪涛般吞噬一切的雷霆手段,令她坐稳了那把只属于埃及法老的纯金王座,放眼埃及熙熙攘攘的热闹朝堂,她的决断,无人敢疑。
然而,这一次以使节过多为借口,她将刺杀的调查强压下来,不给审,不给查。这样拖泥带水的行为,让很多人都疑惑不解。
乌纳斯心里明白,这位女王一反常态的行为,只是为了一个人……侧目,看着夏月白铁青的脸色,他无可奈何的摇头,苦笑。
“月白,那天你在门外应该已经听见了,大臣纷纷提议将那些奴隶交给提哈审讯,是王坚决反对。你见识过提哈的手段,想一想奴隶们落在他的手里,还有几个人能活着走出刑司。”
瞬间脸色惨白,眸底闪过胆战心惊的黑色回忆,抬手抓上手臂,指尖细细摸索着皮肤,隐约还能摸到被提哈刑讯时留下的疤痕,浅浅的粉红色痕迹,深深如火烙在心底,一辈子也挥不去的噩梦。
见她沉默不语,只是来回摸着手臂,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似的。“王为了保住那些奴隶的性命,已经尽力压制着大臣们吵嚷地调查之声。王能这样做,都是因为……”
抬眸,对上他欲言又止的古怪笑容,皱眉。忽尔,很烦这个长得英俊而且聪明的男人,被他一双穿透阳光落在脸上的目光盯得皮肤发紧,夏月白扭过头,一声不吭。
自顾自地开口,忽略了夏月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抵触神色。“月白,换一个立场,如果你是王,你会怎么做……会放着给自己下毒的叛徒不杀吗?会放着真相不查不问吗?会放任大臣在你的背后私下揣度吗?会将自己的威信置于风口浪尖吗?”
心被猛猛地撞了一下,很重的力道,来自那个被自己一直刻意忽略的地方。
“我听王说你稀释了毒|药的浓度,即便这样,药性还是给王的身体造成了伤害。医官弄的那些清毒的汤药,腥苦难喝,我闻着都想吐。王一日五次,需要一个月连续服用那个鬼东西。”看着图萨西塔揪着眉头,喝完那团浓稠的绿色液体,光是那个刺鼻的味道,已经让一旁的他阵阵作呕。“月白,我不知道王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让你生气,把那些都忘了吧,不要放在心里了。”
轻轻地抽吸,呼吸里钻进一股幽幽的莲香,隐约还有一丝尼罗河上空沾染的水气,她的眼底,亦弥漫着一片浅浅的雾光。
“谢谢,乌纳斯。”
笑着摇头,望着身旁那双微闪着零碎波光的漆黑色眼睛,乌纳斯沉默地陪着她并肩朝前走去。
★★★★★★★★★
“这几天感觉怎么样?”精通医术的阿尔尼斯自从图萨西塔苏醒后,每天两次来南苑探望。
劝他不要来,他却固执地完全不听。“好多了,明天不用来了。天气炎热,你跑来跑去,没等我好,你自己先倒下了。”
不以为意地轻笑,话峰一转。“他们已经大胆到进宫行刺,你还准备一直等下去吗?”
肘下垫着软柔的金色枕头,单手握拳撑着额际,侧目,望着窗外径自摇来晃去的树杈,低道:“名单还没到手,我若先动手,胜败难料。眼下马里埃和克蒙特的军队全部都在边境,虽然有阿努比斯军团在我手上,难保军队里没有他们的人。”
“还有霍克提莫斯的第二军团,除了分布在上下游的军队,他还有二万人在底比斯,你忘记了?”
“霍克提莫斯……”轻吟,沉在眸底的阳光,被什么一扫而散,晨烟般消弥于深棕色的眸底,瞬间。
图萨西塔眼底溢出的一片灿金,令阿尔尼斯微微察觉到异样。“王,你不信他?”
望向眉头轻蹙的阿尔尼斯,那张充满病容却不减俊美的脸,隐约有一丝忧虑,朝他浅浅一笑。“你信他就行。”
“我……”眼神悄悄一闪,偏开脸,不语。
这个看似超凡脱俗的大神官哥哥,捆在心底的那个结,伴随着他多年的不断挣扎,已经越勒越紧了。“我一直都怀疑他们勾结了利比亚或者巴比伦,通过这次行刺才知道,一直在外围给予他们支持的居然是赫梯人。蒙巴萨那个混蛋,放着好好的安纳托利亚高原不满足,又开始惦记我脚下这块沙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