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醒河央作者:中秋
第21节
“塞布隆还在底比斯城外吗?”
赶紧点头。“在,塞布隆将军一直在城外待命,等待公主的调遣。”
敛眼,瞧着自己的手指,目光又顺着游走地指尖扫过光滑的窗台,继而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就在亚尔汗几乎以为阿娜希迦只是随口问一声塞布隆时,她那婉转动听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俨然有些懒洋洋的疲惫。“告诉他,传信给王兄,该是时候找巴比伦王谈一谈合作的事情了。”
眼底闪过一丝疑虑,欠身,恭顺又不失谨慎地问道:“公主,两河局势尚不稳定,巴比伦和亚述谁成谁败还未定论,就目前看来,亚述形势较强。若我们结盟也应该选择强者,巴比伦似乎……”话至此,他声音一顿,因着看见窗边的人转过身。
反手撑着窗台,一手轻掸发梢,拨动发间的阳光欢快地闪耀,她眼底那抹红光始终如一的艳丽似血,从明亮到暗沉,媚如夜色里张狂魔魅的火焰。
“就是因为实力较弱,才容易操纵。你看那个亚述王,还有他手下日趋壮大的金狮军团,像是能对我们赫梯惟命是从的盟友吗?”
恍然大悟地点头,无比折服地再次欠身。“是,臣明白了,臣出宫后立刻就联络塞布隆将军。”
“另外,让塞布隆带人去帝王谷等着,叮嘱他小心行踪,我还有其他事情要他去做。”
“是。”
看着亚尔汗离开,阿娜希迦擒着浅笑的漂亮嘴角缓缓垂下,一线冰冷的气息在平直的唇线缭绕,如同她眼底不知何时凉透的目光。
侧目,瞅着窗外精致的庭院,冰箭般锐利的红光自眼角飞出,窗外棕榈树的树桠发出一声脆弱的□□,在一道无形且锋利的力量下齐齐断开,断枝由树顶滑落在草地,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骤然刮起的大风在作祟。
★★★★★★★★★
“你要去木尔代城?”
“是。”
突然而来地不安,不知道自己心里乱糟糟宛若一捧杂草般的感觉,是因为得知图萨西塔要去木尔代城,还是因为她出征的原因。
眉头的褶皱,深深地折断了灯火的明亮,精致的光芒洒落苍白的脸颊,在这盛夏的深夜里夏月白莫名觉得有些冷。“非要去吗?不能派大臣代表你向巴比伦王子解释清楚,我想……他身为王子,不会那么不讲理。”
轻笑出声,刚想开口就被桌下的动静吸引了目光,低头朝那声音来源看去,就见阿斯兰扭着身子躺在桌下,前爪抱着一条桌腿正津津有味地啃着,精美的包金乌木桌腿在它看来是磨牙的好玩具,正好可以缓解它长牙时难受的不适感觉。不过,这小家伙如此不依不饶地啃下去,要不了几天这张桌子就要报废了。
伸出脚轻轻在它圆滚滚的屁股上踢了两下,它动也没动,仍然紧紧用爪子抱着桌腿,只是从鼻子里挤出几声不满的低哼,算是对打扰他享受的人表达了抗议。
夏月白随着她的视线瞅了瞅阿斯兰,紧锁的眉头并未松开。
收回目光时,图萨西塔淡淡地说道:“这和讲不讲理没有关系,这关系到王室的荣誉,是一个身为王子的男人的自尊心,耶布安在捍卫他的名誉,谈不上对与错。换成是我,也许会和他做同样的事情。”
有时候,夏月白不太想理解这个世界的各种奇怪规矩,就像现在……联姻不成,就要到别人家门口打一架才痛快吗?这样就能捍卫自己的名声?根本就是输不起的心态,幼稚。
“你是什么时候取消联姻的?”这问题,自打回宫后她就一直在琢磨,算起来应该是新年后的事情。
图萨西塔再次微笑,淡淡的。“尼罗河祭之前。”
目光一怔,用一双错愕的眼望着对面微笑的人,在她微笑的双眸被灯火折射出一层奢华的金属光泽的刹那,夏月白仿佛看见了什么一闪而过,隐隐地,蓬勃浓郁的火光细碎沉淀在金色瞳仁的深处,安静地蛰伏着一道让她有些心慌的认真目光。
尼罗河祭前……居然,在那句将自己平静的生活彻底打乱的“留在我身边”之前,她就先取消了与巴比伦的联姻。
那时候,她就已经退婚了。
“图萨西塔,你是因为不想联姻,还是因为……因为……”咬了咬唇,僵涩的喉咙好像被困在沙漠中久久得不到清水滋润般的枯竭,一如她此刻像锅浆糊般浓稠滞缓的思维。“因为……我?”
笑笑,淡然的唇,轻轻地说出淡然却认真的话。“我如果说是因为你,你会怎么想?”
眉上的结拧得更深,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没有解答她的疑问,反而让内心的疑惑积郁成了纠结。
敛眼,不语。握着拳,她感觉到了掌心满是汗,冰冷的汗湿,像她的呼吸。
越过桌子伸出手,指尖在夏月白的脸庞碰了碰,随即手掌轻轻贴着她的脸缓缓摩挲,她笑,温柔无奈的眼神。“月白,如果我与别人有婚约在身,那我就没有爱你的资格,我怎么能让一纸婚书阻碍我留下你。所以,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不需要有负担。”
眼神闪了闪,匆忙地垂下脸,她不想让图萨西塔看见她眼底一瞬间涌上的泪光。
片刻,图萨西塔一声低叹,手从她脸庞滑下的刹那,起身一步跨到她的面前,轻轻将她揽进怀里。没有安慰的话,只是安静地紧紧抱着夏月白,很缓很慢地抚摸着她柔长的发,温热的呼吸缠在她的耳畔颈间,温暖,低沉,透着能够让人心安稳的温度。
“那时候,我就希望你能心甘情愿地留在我的身边,而非因为无处可去不得以的留在埃及。如果你能安心地留下,我对巴比伦的所作所为,或许就能找到一个理所当然的借口了。”自嘲一笑,她闭上眼,将脸埋在夏月白的发间,深深吸了一口这女孩身上让她觉得沉醉的味道,这芬芳仿佛能麻醉灵魂,让她短暂地忘却一切挥之不去的烦恼。
蹙眉,夏月白不敢动,也舍不动,真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半晌,她艰难地开口,嘴里的声音竟然怯懦地令自己一阵心颤。“谢谢,图萨西塔……谢谢你……”
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她趴在图萨西塔的肩头低低哭出声,抬手搂上她的背,好像这是第一次这么任性地泣不成声……在这个女人透着微凉的怀里,在她温柔而沉默的拥抱里,夏月白潸然泪下,而被泪水模糊的眼底,清晰地映出一副悄然无声躺在黄金棺中精美却满目疮痕的盔甲……
没有说话,图萨西塔用收紧的双臂将夏月白颤抖的身体复又拥紧,仿佛想借此驱赶潜藏在她抽泣呼吸里的恐惧。低垂的眼帘,一圈涟漪的光演漾在阑珊夜火中,浅浅地妖冶,淡淡地明媚。
作者有话要说:秋也是被jj逼的没办法了,被锁章内容不让重复发,只能拆成两章上传了,唉。。。。这么折腾人,好痛苦啊!!
☆、第四十八章
温柔的晨风纠缠着安静的光线直抵床畔,投射在一片垂落床沿随风摇曳的黑色长发上,一抹暗蓝水泻般穿梭在柔软的发丝间,精美别致地勾画出晨曦慵懒的轮廓。
一夜未合的眼,失神地盯着屋顶,看着房梁在阳光偏移中逐渐露出笔直清晰的线条。
沙漏里如水流淌的白沙,伴着窗边的微光,无声无息地迎接着新的一天。
这一夜,夏月白一直在想,在回忆,一刻也未停歇。
花了整个晚上,她把发生的所有事情从头到尾细细梳理了一番,又仔仔细细地审视了自打她来到古埃及后,被一个女人牵动着越来越不由她自己控制的心情。
活到19岁,她没有真正恋爱过,或者说,她没有真正爱过谁。所以她搞不清爱上一个,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是否所有相爱的人,都有自己这样的症状,心情会因为某个人的喜怒哀乐而跌宕起伏;视线会不由自住地被某个人的一举一动而牵引;总会在发呆的时候惦记着某个人在做什么;见面会忍不住高兴,不见面会忍不住想念……
这些从未有过的感觉,几乎左右了夏月白的生活,就在那位女王没有给她任何退路的侵占了她的灵魂之后。
如果这就是爱,那她们爱得很甜蜜,亦很苦涩。
如果,每段爱情都必须付出代价才能收获硕果,那她们的爱,将要付出无法估量的巨大代价……战争。
一场用生命与鲜血来捍卫的爱情,为她们的爱打上了自私的烙印,抹不掉,藏不了。
这代价太大,大到夏月白根本承受不起。
或许,就如阿娜希迦所言……一个王者的守护,其代价是很大的,那意味你可能将与这个国家的利益相冲突。
冲突,已经有了。
可是要怎么去避免?夏月白却没有答案。
身旁传来轻微的酣声,一转头,就瞧见阿斯兰圆滚滚的小肚子。这粘人的小家伙最近添了新习惯,每晚必会跑来自己的床上睡觉,不管被佩妮抱走几次,它总能偷偷摸摸趁着侍女不注意,又从自己的小窝跳上床。
它锲而不舍的精神,换来了占领半边床的永久性睡眠权。
伸手,轻轻抚上它日渐茁壮的身躯,才几天时间而已,阿斯兰好像又长大了一点,原本个头只比猫稍大一点,现在已经快赶上狗的体积了。小家伙的成长速度和它的食量一样惊人,每次看它吃饭,都会被它专心致志的表情感染,那种不把一大碗食物吃完就绝不抬头的执拗劲头,总能让周围的侍女们笑成一团。
照它这样的长法,过不了几天,这张床就要被它完全占据了。
睡梦中被摸地舒服了,阿斯兰半睁开眼,朝她哼哼几声,翻个身,摆出四脚朝天的惬意睡姿,继续扯呼噜。
思绪,随着它一起一伏的胸腔,又开始缥缈开来。
图萨西塔说要去木尔代城,她说不是去找巴比伦打仗,她只想亲自与耶布安谈一谈,希望能就此化解这场不必要的争斗。
这“谈一谈”到底会有什么结果,夏月白猜不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耶布安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他能一怒之下带着十万大军横渡红海偷袭埃及,足见这人的个性有多么傲慢暴躁,且有些不管不顾的傻劲。
不衡量自己的胜算几率,就这么冒冒失失地打到了这座沙漠帝国的大门口,难道他不清楚埃及拥有了令各国羡慕又畏惧的军队,他手中的十万大军就算一字排开在埃及人的眼前,恐怕还不够埃及军队一人踹一脚的。
其实,真要打起来,她并不担心埃及。巴比伦必输,这是明摆的事情,除了那个固执又骄傲的巴比伦王子,人人心里都明白。
她真正担忧的则是……因这一场闹剧,给图萨西塔带来的负面影响。
埃及法老不重盟约,草率行事,致使引来战祸。这样将国家的利益置之不顾的王,让她如何面对提出置疑的大臣,还有将她视若神明的人民。
曲曲折折的回转,这场战争又转到了自己身上。若不是因为自己,眼下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脑袋忽然有些发涨,太阳穴上一跳一跳的节奏,合着窗边帘子在微风里荡漾的拍子,似乎那种酸涨的疼痛就要从太阳穴里钻出来,拉扯着整个头皮都开始发麻。
翻身,侧卧床沿,手指压上额角,无力地扫了窗台一眼,眼睛在逐渐明媚的光线中眯了眯,疲惫不堪一声长叹。
★★★★★★★★★
尼罗河西岸远离帝王谷以南,有片草木稀少人烟罕至的山谷,因其地理位置靠近沙漠边缘,日复一日受到狂沙风暴的摧残,长期的风沙侵蚀致使山石风化严重,形成了大大小小数百个形状千奇百怪的窟窿。远远看去,就像无数只眼睛用它空洞而木然的视线,阴森森地盯着荒凉的沙漠。
受益于恶劣气候对这片地区的影响,令这座几乎寸草不生的山谷快要被底比斯遗忘了,就连游牧民都看不上这里从来不到此地放牧。
塞布隆与他的人马,就躲藏在这里。
巴哈里顶着让人睁不眼的狂风,脸上蒙着阻挡沙粒的厚亚麻布,如果不是塞布隆约他在这里会面,他这辈子绝对不会到这种鬼地方来。
辗转由舒适的马车换成味道腥臊的骆驼,颠簸了快半个沙漏时,他才抵达了塞布隆的藏身地。
塞布隆盘腿坐在自然风化的山洞里,背靠着粗糙的洞壁,听见洞口有动静,他睁开眼睨向巴哈里,嘲讽的浓眉轻轻一挑。“劳驾宰相大人屈尊来这种荒郊野外,真是过意不去。可惜这里没有好酒,要不然塞布隆一定请大人喝一杯,顺当陪礼致意。”
听到塞布隆阴阳怪气的口气,巴哈里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这位赫梯将军傲慢无礼的态度和他那副高大魁梧的身材,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环顾四周,视线从洞内一扫而过,又瞥了一眼洞口的守卫,巴哈里收回目光的刹那,开门见山地问道:“将军说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面谈,不知是什么事?”
“赫梯要与巴比伦联盟。”
“什么?”骤惊,一张错愕地脸上闪过复杂的神情。
巴哈里会意外不是没有道理,初听亚尔汗带来这条命令时,塞布隆也着实疑惑了好久。位于两河流域的亚述和巴比伦,论实力是亚述稍稍强一些,阿娜希迦却想与巴比伦结盟,大概就是看准了军力稍弱的巴比伦更好操纵。“宰相大人,听说耶布安从红海游过来,突袭了木尔代城。你那位法老王真有种,缔结了联姻又取消,她到底在想什么?太久没打仗了,手痒闲得慌吗?”
冷冷一笑,双手交握端在身前,皮笑肉不笑的开口。“还能怎么想,不外乎又为了一个女人闹得天下大乱。图萨西塔这种为了一己私欲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的人,完全不将埃及的前景放在眼里,如果继续让她拿着法老权杖,迟早一天底比斯的神庙里会矗立起他国的神。”
“你说的女人,就是公主要带走的人?”拿起放在腿边的酒袋朝巴哈里扬扬,见他摆手,塞布隆拔掉盖子猛灌了几口,干燥的空气顿时灌满浓烈的酒精味,配合着闷热的气流直接将不大的山洞包围。
“是,言归正传,赫梯要与巴比伦结盟,需要我做什么?”
果然是一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怪不得他不甘屈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地位,觊觎着那顶法老王冠。伸直腿,后脑勺顶着墙壁,冷着脸笑出声。“宰相大人,公主在宫中与您见面不方便,所以命我请大人出来,与您商议一些事宜。”
挑眉,在塞布隆对面找了一块石头,用袖子掸掸上面的灰土,坐下。“将军请讲。”
晃着酒袋,仰头喝了一口,看着巴哈里一脸深藏不露的笑,他也跟着牵起嘴角笑了笑,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朝着对面人轻声开口。
★★★★★★★★★
几名将军小声交谈着走出来,与夏月白擦身而过时,他们礼貌性地点点头,她微微一笑致意,随后这些军人脚步急促地迈入长廊,轻甲走动间发出的摩擦声,很快便随着他们的身影一同消失在走廊的转角。
夏月白认识这几个人,他们都是阿努比斯军团的年轻将官,听说想要进入法老王直隶的阿努比斯军团,每个战士都必须经过层层的严格筛选。更何况成为这支精锐部队的将军,不知道要经历怎样的磨砺,才能有资格穿上那副胸前刻有荷鲁斯之眼的将军甲。
提裙跨入南苑,迎面扑来了一阵香料混合着阳光味道的微醺夏风,这熟悉的味道钻入呼吸的刹那,抬头朝前望去,几排官员站在房内挡住了夏月白的视线。
安静地进屋,轻轻走到一旁,不想打扰他们的讨论,她无声地来到墙边站定,眼睛始终注视着那被层层人影包围的方向。
透过影影绰绰的缝隙,看见图萨西塔坐在桌后,她低头在看什么,柔长的发丝从肩膀滑下挡住了她微垂的脸颊,那道俊美的轮廓隐在了缕缕黑发下,沉稳,默然。
能听出官员们正在讨论图萨西塔离开底比斯后的相关工作,大量三角洲的居民仍囤积在城里城外,这给底比斯的安全造成了一定的影响。除此之外,法老王不在底比斯,很多事情都要事先安排妥当。一旦遇到突发状况,在没有图萨西塔指挥的情况下,这些官员要快速地做出正确的决策。
图萨西塔拿着笔在纸上刷刷写了几下,又从旁边拿过另一份纸莎草纸,手中的笔落下,仍然快速而安静地写着什么。“帝王谷的工程不能停,现在有了足够的人手,工期要加快。另外,让他们修缮的时候要特别注意那些年代过久的墓穴,塌方如果太严重就不要加重外部的重量,搭建框架后在慢慢重新修复。”
“是,臣已经督促工地加快进度,目前只有几座墓穴出现了松动,从表面看问题不大,应该可以修复。”负责帝王谷修缮的官员恭敬的回复。
“不要打扰了先人的安息,让祭司在帝王谷盯着。”仍是没有抬头,她用着那种不紧不慢的语调交待。
“是。”
这名官员才退下,另一人紧随其后上前,朝着桌后还在埋头书写的人躬身,谨慎地说道:“王,下游几座城市相继出现了疫情,祭司们认为应当派人去看看,尽早了解详细情况。”
听到这句话,图萨西塔的笔尖微微一顿,随后抬眼,朝他看去。“现在的情况如何?”
“据消息说,有三座城市发现了疫情,约有一百来人感染,病人已经送入神庙,神庙也已封锁,当地的祭司请求王能派底比斯的医官前去诊断。”下游城市每年在尼罗河泛滥期间,都会出现小规模的疫情,这次的疫病尚在初发阶段,但若不加重视也可能会酿成大祸。早上才刚得到确切的消息,官员不敢延误时间,急忙进宫来禀报情况。
捻着笔,眉头浅浅地皱了一下,目光从一群官员身上逐个扫过时,眼角瞥到远离人群的墙边,蓦地怔了怔。那沉静的棕色眸子一闪而逝地诧异,又在短短失神过后恢复得波澜不惊。“派底比斯的医官去那里,让他们尽快将疫情控制住,确保不会大面积感染。出现疫病的三座城市暂时关闭一切贸易往来,直到医官确认情况得已控制前,不能打开城门,任何人不能进出。”
“是。”
“行了,你们先下去。”放下笔的同时,她淡淡地说了一句,阻止了下一个官员准备上前的脚步。
正打算汇报的大臣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咽下了嘴边差一点脱口的话音,在她平静淡漠的视线下欠身退后,一群人行礼倒退着缓缓离开了房间。
将笔放下时,她暗自一声低叹。
寂静的房间,沉默地对视,良久。
随着脚下步伐轻缓的迈出,裙边在光洁的地面荡起一圈白色的涟漪,夏月白朝桌后的人微微一笑,随即看见图萨西塔沉默的脸色悄悄一变。“我要和你去木尔代城。”
眸色一惊,脸上的神情却仍然是那种让人捉摸不定的沉稳泰然,低下头,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才签了一半的文件,沉默。
不知她是在考虑自己的话,或是单纯的只是在审阅面前的文书。夏月白望着桌后依旧安静却又过于沉寂的人,用着急切期盼的目光。
脚下步伐透着自己在她闷不吭声的沉默中越来越没底的节奏,在桌边站定,夏月白再一次开口。
“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提笔,埋头继续将那张文书写完,淡然地出声,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让我去木尔代城。”语气坚定,亦如她此时的眼神。
“你去干什么?”
“我”被她简单的一句话,问的哑口无言。
抬头望着夏月白有点激动又有点烦躁不安的眼睛,低叹,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感到无奈的感慨。“月白,木尔代城不适合你去。”
“待在底比斯就适合我了?”不知哪来的一股子苦闷,仿佛一腔沸腾地情绪被某种莫名无形的东西困住了,而她又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将它们释放出去。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伸手拉着夏月白坐到身边,将桌上的纸推到她的面前,手指沿着她的脸颊慢慢地游移,似笑非笑的目光微风般无声地缭绕在夏月白因纸上的文字而蓦地错愕的侧脸。
“你”盯着纸上墨迹未干的几行字,来来回回看了三遍,确定一个字都没有漏掉,眼睛却被这些漂亮的象形文字扰得发晕。“这什么意思?”
“看不懂?”
“我当然看得懂,我是问你,干嘛要给我一千名士兵?我要阿努比斯军团的士兵有什么用?”由她指尖传来的温度蔓延在皮肤上,像撩乱了月夜下平静湖水的夜风,无声无息间却能让一切都变得混乱起来。
安静地笑了笑,手指滑到她的下颚,将她的脸扳向自己。“让你有能力保护自己。”
脑中突然间抽空般的苍白,就在图萨西塔用她平静而深邃的眼睛,将自己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尽收眼底时,夏月白拧紧眉头,轻轻咬了咬下唇。
那双棕色眼中依旧静静地流动那抹淡笑,由温和到热烈,一瞬间的转变。“从今天起这一千人就属于你了,我已经任命哈木法担任这支军队的将军,他会负责管理一切军务,除我之外,他只听命于你一个人。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情,这支军队只有唯一的一个使命……保护你的安全。”
“你说过不会打仗,不会有危险,那你给我安排这些人有什么意义?图萨西塔,你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
“给你这支侍卫队,并不代表未来会有危险,我只是习惯为未知的明天做好一切准备。”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笑笑,谈不上快乐的笑容,却依旧是那种让人心生安慰的从容淡定。“我对你没有隐瞒任何事情。”
“图萨西塔,我不是傻子。”
“月白,这一点不需要你说,我能看出来。”
皱眉,因着这个女人的笑容和她带着这抹微笑开口时,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气息实在让夏月白觉得疑心。
撩起指尖下一缕黑发,辗转缠绕,犹如她眼中那道温和专注的视线,始终缭绕着夏月白明显不安的脸庞,没有放过她任何一丁点异样的变化。“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什么事情就去找阿尔尼斯或者乌纳斯商量,不要一个人胡乱猜想。”
片刻,安静地点头,不语。
“这些日子不要出宫了。”夏月白的沉静里透着某些显而易见的困惑,知道她因何而疑虑丛生,却不想就此给她任何答案,有些事情说出来反而会让她更加忧心……比如这支军队真正要抵御的敌人,比如那个潜伏在底比斯的被人们奉为神圣无比的死神,比如夏月白来到这个世界背后所隐藏的真相,比如为了保护她,自己所开启的那些本不应该动用的力量。
“你担心疫情传到底比斯吗?”半晌,侧目,看着身旁擒着笑容的图萨西塔。不知为何,她在她的眼中看见一抹转瞬即逝的凛冽,宛若隐藏在树叶缝隙间若隐若现的阳光,闪烁,刺眼,亦有一丝难以捕捉的诡秘。
“应该不会传过来,就算是传,也不会这么快。不过最近城里人太多,还是要小心些,你在宫里比较安全。”指尖一松,看着丝丝缕缕发丝从指缝滑脱散开,轻盈摇曳的黑发在眸底沉淀出柔软的金色,她笑着起身,顺其自然地牵起夏月白的手,两人绕过桌子朝后侧一道拱门走去。“你的小跟班呢?”
“谁?”猛地一愣,不知她在说谁。
抬手勾着衣领拉了拉,将颈上那片造型简单却不失奢华的黄金胸饰解下来,交给一旁的侍女。“阿斯兰。”
“在睡觉,它现在每天要睡十几个小时。”想到那个贪睡贪吃又极其粘人的小家伙,夏月白温柔一笑,心情刹时明媚了些。
睨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声音,带着提醒的意味。“别看它现在还小,毕竟是猛兽,你要好好管教它,小时候太放纵了,长大就难以控制。”狮子不同于猫狗一类的家畜,天生的猎杀野性,使得它们不管经过多久的管教都无法变成温顺的宠物,如若幼年时不加以严格的□□,成年后更无从束缚。
走出门,悬廊位于三楼的高度,炽热的阳光被头顶上方那片飞云般伸展在半空的廊檐挡去了一大半,半卷半舒的形状沿着阳光在地面投射出波浪般起伏的影子。“阿斯兰很乖,也很聪明,偶尔不听话只要对它说不给吃肉,它好像就听懂了,立刻就会乖乖听话了。不过,房间里的家具都被它啃的差不多了,你说过它因为长牙不舒服才会找东西来磨牙,它要磨到什么时候?”
朝她投去目光,静静看了片刻,视线重新调向前方时,图萨西塔摇头低低笑了两声,带着一丝看好戏的口吻。“至少几个月吧。”
诧异,没想到小狮子长牙期间这么具有破坏性,瞧着一屋子满是牙印的残破家具,还有遍地引来佩妮抱怨的永远也打扫不完的木头屑子,夏月白只能长叹一声。
相视而望,夏月白苦着脸牵起嘴角笑了笑,一脸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