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广笑笑,崔的担心他能猜到几分。
均田、建立府兵体系,是为了摆脱走王权士族共治江山的老路子。
土族门阀是时代的產物,可以打压削弱,却不能走极端化彻底剷除。
与时代作对,逆势而为,只能自取灭亡。
地方豪强更不可能彻底消除,只不过会换一种形式存在,从占有土地、人口,演变为占有其他更多、更隱蔽的资源。
消灭四大姓本就不是目的,掏出他们吞下的土地人口,让四姓子弟为我所用,才是最终目的。
“崔君有何建议?”梁广笑道。
崔道:“臣愿往贾氏主坞走一趟,劝说宗长贾毅投效主公,同时向其解释对邓氏用武之事,以免贾氏產生误会!”
梁广略一思索:“好!就让支率一队府兵,护送崔君前往!
我明日率兵出发,你后日再走,等我动手以后,再通报贾氏!”
“臣谨遵主公之令!”崔鬆了口气。
只要主公还愿意和谈,保下其余三家想来不成问题。
梁广端起清茶啜了口。
如果崔愿意,上次四家到来,东岸会面时,他就可以出面代为谈判。
以他清河崔氏的品第名望,也能更好地与四家进行商。
可惜他不愿。
平阳郡府大搞土断,又是分田又是府兵,还要清查四家土地人口,著实嚇坏了他。
如果他出面劝说四家接受,无疑是背弃了自己高姓士族的阶级身份。
现在听到要对邓氏动手,逼得他不得不站出来维护士族利益。
也是维护他自己的阶级利益。
对这帮傢伙的警惕,还是时刻不能鬆懈啊对贺兰人,邓氏用兵的决策已定,接下来就该商討具体战术布置,分析敌我实力对比。
两千贺兰骑兵驻守雀鼠谷通道,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去往雀鼠谷,首先要经过的是邓氏坞。
邓氏坞建在洪安水北岸,与霍山东南麓的杨县形成特角之势。
贺兰人,邓氏、曲氏,三家驻地接近,同气连枝,以现有兵力不可能同时击破,还得商量出主次顺序。
梁广指节轻轻叩击椅子扶手,贺兰人无疑是优先打击对象。
对付这伙代北索虏入侵势力,就算屠戮一空也不为过,
难点在於,如何快速结束战斗,避免邓氏、曲氏联手救援,在劣势情况下,
同时与三家开战。
“长孙肥,拓跋窟咄可带到?”梁广问。
王买德道:“已监押在槛车內,主公可要召见?”
梁广沉吟著,此前他本想利用长孙肥的人情,劝退贺兰人,使其主动撤出平阳地界。
现在可好,贺兰人扣下他的粮食,表明人家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外交走不通,只能来硬的。
至於拓跋窟咄....
这颗棋子又该如何利用,他心里有大致盘算,可许多细节问题有待补充。
“主公是否担心,此次行动会与代北贺兰部彻底交恶?”王买德问道。
梁广沉声道:“贺兰部势力范围在阴山以北,与我平阳相距甚远,暂且不用担心。
我在想,刘库仁一死,代北诸部无可避免陷入动盪。
刘誉暂代东部大人一职,可他威望、能力远不及兄长库仁,达奚系佛攻占代郡就是佐证。
还有刘库仁之子刘显,我听闻此人素有野心,恐怕不会甘心让出部族大权.:,
驻守雀鼠谷的两千贺兰骑兵,梁广並不放在眼里。
只是后续该如何打理与代北诸部的关係,在动手之前就要想清楚。
还有一位更关键的人物,拓跋掛。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小子应该就在平城(山西大同),受刘库仁家族庇护。
拓跋窟础是拓跋亲叔叔,长孙肥千里南下入关中,就是想干掉拓跋窟咄。
两人都是代王拓跋什翼键的直系子孙,都有继承代王位、復建代国的资格。
此二人,对於代北、朔方、河套地区的眾多部族,具有非同一般的政治影响力。
刘誉、刘显、拓跋、贺兰部、长孙部,这些盘踞在阴山南北的强大部族,
今后少不了打交道。
击破雀鼠谷贺兰人是小,可此事处理不好的话,只怕影响深远。
王买德笑道:“此事如何处置,其实全看主公想看到代北诸部是何局面。
究竟是一个混战不休、自相攻伐的代北诸部,对并州、平阳更有利,还是一个有望一统的新兴代国!”
梁广道:“自然是前者!”
“既如此,事情就好办了。”
谈及代北诸部事务,王买德信手拈来:
“拓跋窟咄得知长孙肥前来暗杀,必然不敢轻易返回平城。
刘库仁一死,拓跋母子在平城处境多半艰难。
刘誉、刘显对他可不会太过客气。
贺兰部是拓跋母族,首领贺兰訥是其舅舅,一向善待他母子。
可是,两年前臣在并州就听说,贺兰訥之弟贺兰染干,对拓跋母子可没有多少情分。
染干一直怂贺兰訥,与刘库仁爭夺东部大人之位,真正目的是想以贺兰部替代拓拔部,成为代国共主.....:“
王买德游商多年,足跡踏遍并州、司隶、寧朔、河套,堪称北胡通。
代北诸部之间的恩怨、势力强弱、派系划分,他都能讲得头头是道。
听他一番话,梁广和眾人对如今的代北局势有了清晰了解。
秦军灭代后,把并州以北,原代国领地分作东西两半。
西部大人刘卫辰,占据阴山南麓后套平原、西套平原、陕北高原北部,黄河几字湾大部分地区归属其统治。
东部大人刘库仁,以盛乐城(代国旧都,內蒙和林格尔)、平城为统治中心,势力范围囊括前套平原、雁门郡、代郡,前出至乌兰察布高原南麓。
贺兰部、长孙部以及残余拓拔部,还有大大小小的鲜卑、匈奴部族,分布在阴山南北,名义上都要接受东西两部大人的统治。
至於大漠以北的更广大区域,则是高车、柔然人的势力地盘。
刘库仁、刘卫辰的背后靠山是大秦,如今大秦风雨飘摇,再加上刘库仁身亡,代国诸部大乱已是必然。
此前刘库仁奉坚詔令,安置拓跋母子於平城,只等拓跋成年便奉其为代王。
不过很可惜,刘库仁对拓跋有多好,他的儿子刘显就有多厌恶拓跋。
不仅是刘显,拓跋的一眾舅舅,除了贺兰訥,其余多少都对他抱有恶意。
总之,拓跋不乏支持者,譬如长孙部,一部分贺兰部,以及原刘库仁部下也有反对者,以刘显、贺兰染干为首要代表。
从目前看,代北诸部陷入混乱,对并州、平阳更有利。
王买德说了一通,最后总结道:“主公如何处置贺兰人並不要紧,欲使代北持续混乱,可遣人交好刘显,把拓跋窟础送还。
如此,刘显一定会对主公无比感激,
拓跋窟咄在他手中,比留在平阳更有用!
至於长孙肥,主公若想同时交好拓拔部、长孙部,也可以將其放还,遣使结交。
贺兰部势力集中在阴山以北,这两千骑主公就算全部吃下,贺兰訥也鞭长莫及!”
“唔””梁广不住点头,王买德一席话,倒是让他的思路开阔许多。
同时交好刘显和拓跋,再放还拓跋窟咄,让他们为了代王大位纷爭斯杀。
等到整合平阳全郡、打通并州商路,就可以往代北源源不断输送盐铁、茶叶、丝帛,换取牛羊马匹皮货。
大家互通有无,我在平阳全力屯垦,积蓄钱粮兵甲,坐看代北诸部大战。
反正太原有王腾、张蚝镇守,西边有黄河天险,鲜卑匈奴再怎么打,血也溅不到他身上。
“不错!不错!”
梁广摩下頜浓密胡茬,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李方、韦洵、崔、悉罗多一眾人向王买德投去异样目光。
特別是崔,心中大受震撼。
这个其貌不扬,甚至有些丑陋猥琐的北地杂汉,不光对代北局势了如指掌,
更添心思玲瓏。
他这一招祭出,的確可以搅动代北诸部风云。
就凭王买德今日之见解,超过北方八成土族子弟不成问题。
崔心中苦笑,难怪梁广对一般土人看不上。
他身边韦洵、王买德二人,一位治政、一位谋国,堪称栋樑之材。
他想要在平阳团伙势力坐稳位置,还需要多拿出些本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