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苻冲:妹夫我挺你
黄河西岸,芦苇盪在初冬寒风里吵吵作响,枯黄苇杆折了大半,歪歪斜斜地插在泥泞滩涂上。
符冲裹紧风帽裘袍,缩著脖子骑在马上,三十余名亲卫前后簇拥。
河水泡软的淤泥十分容易陷马蹄,他们这一行走得异常缓慢和艰难。
不久之前在驛道上,他们又撞见几名行踪可疑的游骑,衣申与秦军相像,没有携带认旗表明身份,冲亲兵大声喊话询问口令,人家也不搭理,见了他们便疾驰而去。
越是如此,符衝心里越是起疑,秦军斥候发现他不可能不搭理。
两军交战之际,附近坞堡帅也不敢遣人外出。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从河对岸来的平阳骑军,已经抵近到蒲津关、西岸水寨附近探察。
符冲大骇,又回想起杨定透露的消息,好妹夫梁广可能亲自渡河来袭,登时后背心沁出一层冷汗。
符冲不敢再走大路,绕著河边滩涂地走野路,以免自己一行被大队敌骑发现。
只是野路难行,马蹄溅起的泥浆沾湿全身,冲只能咬牙默默忍耐著。
“还要走多久?”
“稟君侯,至多五六里地就到水寨了!”
一行人继续赶路,骑著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在滩涂地里。
马蹄踏上坚实地面的一刻,符冲长长鬆口气,屁股下马鞍稳当的感觉令他百感交集。
方才那一两里的滩涂地,骑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忽上忽下,像是坐船一样,
没有半点安全感。
现在好了,终於可以策马奔腾起来,用最快速度赶回水寨。
符冲抖数精神,刚要提拽马韁大声吆喝,身旁亲兵忽然指著数百步外的河湾处大喝:“君侯快看!”
符冲一个激灵,抬眼望去,河湾处不知何时闪出一队骑兵,驻马之处正好堵住他们前往水寨的路。
那一队骑兵静静地看著他们,人手一口横直刀,隱约可见刀身反射光亮。
“快!往东!撤回蒲津关!”
符冲大吼,现在可以断定,这支敌骑一定是衝著他而来。
符冲一行刚向东边跑出百十步,猛然勒住马韁,响起一片马嘶声。
他死死睁大眼,正前方两片芦苇丛中间唯一可以通行的野地里,也有一队骑兵堵住去路。
符冲呼吸急促起来,两鬢渗出冷汗。
这支敌骑像是专门等候在此,难道就为了围堵他?
方才在驛道上,连续撞见小股游骑,只怕是敌人故意嚇嘘他,引诱他离开大路绕远走野路.....
符冲一咬牙,拔刀怒喝:“衝过去!”
战马囉囉嘶鸣,三十余骑扬蹄前冲!
符冲被一眾亲兵护在中间,眼看就要和敌方骑兵相撞,两片芦苇丛里突然射出大片箭矢!
冬风吹拂下,射出的箭矢轨跡飘移,却还是让十几骑亲兵坠马。
符冲一颗心咚咚狂跳,看来敌人数量远比他看到的多。
一阵吆喝声爆响,一轮射杀后,堵在野地中央的敌骑发动冲势!
一口口高举挥砍的横直刀光寒闪闪,双方骑兵对冲瞬间,冲身边的亲兵几乎一个照面全员坠地!
只剩他单人独马冲了出来。
符冲不敢停下,纵马往东狂奔,衝到驛路上就能跑得快些,遇上侦察的秦军斥候,他就有救了....
一声雄浑马嘶,一道黑影从芦苇丛后跃出,衝来不及看清,只见一桿铁矛重重挥落,几乎將他跨下马匹的颈部劈断!
受伤马匹惨嘶摔倒,冲身子失去平衡,往前狠狠摔落马背,摔进淤泥地里符冲连连翻滚,停下后趴在泥地里,脑袋一片空白,好一会才勉强抬起头。
他头脸全身糊满烂泥,嘴里也啃了不少。
两只碗口大的马蹄踩在了他面前,大黑马低头嗅了嗅他,打了个响嚏,喷了他一脸口水.....
梁广铁矛伸出挑起他的下巴,方才就觉得有些像,现在凑近看,果真是冲。
符冲抹掉眼睛上糊满的烂泥,也终於看清楚马背上高坐之人是谁。
“.....梁....梁公....”符冲努力挤出笑脸,声音打著颤儿,趴在泥地里浑身湿漉漉,风一吹哆嗦不停。
“不想竟是二兄,还真是不巧啊~”
梁广见他这副狼狐模样忍不住发笑,
符冲撑起身子正要套近乎,梁广打马走开,只听到一声“绑了”
其余几个方向围堵的骑兵队全数回归,梁广当即下令往南撤离。
今日一早,探马发现有秦军將领出城,行路方向正是西岸水寨。
彼时他正好抵达附近,等秦军大队兵马开出蒲津关城,他才率四五百骑抄野路近道赶往西岸水寨。
本想顺带手歼灭这支骑兵小队,不想竟活捉了符冲。
这位內兄可是条大鱼,捉住他,计划就得更改,也就不用再冒险袭击秦军水寨。
傍晚,梁广率军在渭水北岸,一处背风山岗下驻扎。
渡过渭水往南走十几里,就到了华阴。
这里已经算是秦军布防的腹地。
山岗上安排了哨探,游骑小队散出去十里地,两个时辰一轮换,其余兵士就地休整。
梁广坐在篝火边,用匕首戳著麩饼烘烤。
两名亲卫土押著冲走来,梁广瞟他眼,示意士退下。
“吃吗?”
梁广握著匕首戳著麩饼递到他跟前。
符冲急忙点头,“多谢梁公!”
伸手取下麩饼时,这傢伙烫的牙咧嘴,
梁广重新在匕首尖掛上一坨肉乾,放到火堆上烘烤,烤热冒出焦香味,稍凉后狠狠咬了口。
“肉乾不错!香!”梁广嘴里含糊著。
符冲啃著麩饼赔著笑脸,这些肉乾可都是他府上做的,专门带到军中食用,
用的都是上好牛肉,当然香了!
此次从蒲津关赶回水寨,他隨身就带了几斤,自己一口没吃到..:
“內兄不在长安享清閒,却跟隨丈人出兵犯我河东,当真就想置我於死地?”梁广隨口问道。
符冲一个激灵:“梁公切莫误会!我本不想来,是阿父逼迫,不得不来!
都是一家人,何至於刀兵相见?
我早劝过阿父,奈何他的脾气你也知道,哪里会听我的...
梁广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以前这傢伙可是百般阻挠他和符盈的婚事,现在却口口声声一家人。
符冲汕笑著,目光闪烁不停,心里一阵发虚。
他此次隨军出征,一是想跟著混资歷,刷刷自己的履歷,今后谋官才能更好调动。
老父亲掛帅,就算战事不顺,安全方面应该不成问题。
不曾想到,他偏偏如此倒霉,被好妹夫堵在半路捉个正著。
第二个原因,他也想亲自跟来看看,好妹夫在河东、平阳折腾快三年,究竟积赞下多少家底。
万一人家今后做大做强,自己早早投效过去,凭藉“梁公內兄”身份,保住荣华富贵不成问题。
盈儿心地柔善,总不至於看到亲兄长落魄无依...:
这些心里的小九九,自然是不能让好妹夫知道的.:::
“內兄,我对丈人素来敬重,本不愿为敌,奈何如今各自立场不同,秦军犯境,只能击退之!”
梁广一口肉乾一口酪浆,看得冲直咽唾沫。
酪浆也是从他手里缴获的...
“我有一法,或能让丈人提早撤军,需请內兄相助!”梁广看著他。
“梁公请说!”冲精神一振。
梁广古怪地看了他几眼,怎么感觉这傢伙才是最希望符融撤军之人?
.::.內兄以征討左司马的身份,传令临普、华阴、郑县各地,就说平阳敌军大举渡过龙门,意图攻打蒲津关,断王师后路,严令各地坚壁清野,不得轻易出城!
即日起,为防平阳敌军劫粮夺城,各都县停止向蒲津关输送军需!
內兄回到蒲津关,发急报向丈人示警告急,请求大军回撤,以防后路被断!
內兄职务尚在杨定之上,可以节制其人,接管兵权,下令固守关城,等待丈人回军!”
梁广娓娓道来,听得冲一愣一愣。
这份计划是他俘获冲后临时想到的,比单纯袭击西岸水寨,更能动摇秦军军心,连带著地方郡县也会陷入惶恐。
符融驻扎在东岸土垒,赶製攻城器械,打算围攻蒲坂。
西岸这边发生的事,往来传递的消息,双方都需要耗费时间查证。
一来一去,信息差不就有了。
只要西岸郡县相信符融在前线吃了败仗,进展不顺,而符融在东岸不明所以,无法及时掌握西岸敌情,那么为了稳妥起见,放弃攻城回撤西岸,或许是最好选择。
河东战事打到现在,梁广为了避免主力决战,避免陷入旷日持久的城池攻防战,只能另闢径玩信息战、心理战。
符冲这位宗室子,又是征討左司马,由他来放这颗烟雾弹,更能使得西岸郡县军將相信。
梁广解释了好几遍,冲才恍然大悟,“梁公此计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真高明啊!”
符冲满口答应,反倒还对他大夸特夸。
“內兄当真乐意见到丈人撤军?”梁广紧盯著他。
符冲脸上反倒露出几分真诚:“不瞒梁公,我向来不赞成朝廷出兵!就算天子一意孤行,我也不希望由阿父领军!
咱们是一家人,岂有兵戎相见的道理?
何况姚羌在陇西蠢蠢欲动,这头老豺才是朝廷大敌!
我是担心朝廷执意向河东出兵,会给予姚羌可趁之机!”
梁广点点头,“內兄所言极是!”
他又忍不住多看了这傢伙几眼。
曾经的紈綺子、愣头青,两三年不见倒是圆滑了许多,功利心也更重了。
不过这样更好,有助於实施此次计划,今后这傢伙说不定还能派上其他用场。
符冲道:“请梁公放心,等我回到蒲津关,立即著手施行!阿父近年来身子时有病痛,河东天气严寒,我本就担心他身子吃不消~”
说著,他吸了吸鼻子,似有哽咽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