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刘裕的一天
从江淮平原刮来的冬风,掠过广陵城外枯黄芦盪,裹挟北国肃杀之气灌入城垣,
广陵城自孙吴时期便筑有坚固坞壁,永嘉南渡之后,原本荒僻的京口(江苏镇江)
广陵(江苏扬州)便成为北方流民大量聚集之所。
太元二年(377年),大秦天王符坚一统江北,建康晋室朝廷面临自南渡以来最为空前的军事压力和战爭威胁。
时任尚书僕射的谢安举贤不避亲,任命老侄子谢玄为建武將军、充州刺史、领广陵相、监江北诸军事,镇广陵。
谢玄到任后,从京口、广陵两地北方流民中挑选精壮,编练新军。
后来谢玄改镇京口,又因京口在当时的南方晋人口中呼之为北府,故而谢玄编练的新车又称为北府兵。
五年前泄水河畔,北府兵一战成名。
广陵相刘牢之,一个出身北地寒门士族,后来南迁至彭城的普通武官子弟,经此一战进入诸多门阀视野,成为建康朝堂上时常提及的名字。
谢石、谢玄相继离世,徐州刺史一职悬置未决长达一年之久,北府兵驻地又从京口移至广陵。
比起京口来说,广陵乃漕粮北输中枢,与建康隔江相望,乃是拱卫京畿的战略锁钥。
今日,广陵城北校场上,三千新募丁壮正在训练,
破虏將军、北府参军之一的刘裕负责新丁集训,正穿著一身玄色裤褶,负手立於校台之上,神情严肃地监看各幢训练情况。
前排枪阵里,一名十八岁少郎明显走神,眼晴不时往远处马既方向望去。
那里有数百骑正在点卯,还有百十匹刚从彭城送来的上等北马,正在既吏点检下烙印盖戳。
少郎满眼羡慕,那些油光水滑的北马,看得他直流口水。
许是心思都跑到了马匹身上,少郎举著步塑跟隨口令挥刺的动作明显变形,与周围新丁的整齐划一形成鲜明对比。
“刘道规!出列!”校台上传来一声大吼。
少郎刘道规嚇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收立正跨出一步,仰头往校台看去,只见刘裕正恼火地瞪著他。
“大兄.:..啊不,刘参军?”刘道规吐了下舌头,小声咕儂,
刘裕却不理会他,大声道:“士伍刘道规,集训时走神,罚举石锁百下,绕校场跑三十圈,打扫厕五日!”
刘道规瞪了瞪眼,一脸苦兮兮地央求道:“刘参军我知道错了,下次绝不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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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怒斥道:“再敢多言,加罚臀杖十下!队主檀道济何在?带下去监罚!若敢疏漏分毫,二人一併加倍领罚!”
另一名年纪相仿,也是十八九岁的瘦高个少郎从队列里跨出,大声领命:“诺!”
檀道济走到刘道规面前,眼神斜了下校台,飞速小声说了句:“刘参军看著呢,莫要让我难做!”
刘道规泄了气,知道今日这顿罚是逃不过了。
“小人认罚便是!”刘道规地拱手,乖乖跟隨檀道济下去领罚。
很快,刘道规在檀道济监督下,当著全军之面味味举石锁,然后又绕著校场跑圈,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各幢、队、伯长向各自手下新丁通报这次处罚,全体新丁为之一肃,训练时更加卖力了。
刘参军连亲弟弟都罚得这么狠,其他人如果敢偷懒,下场肯定只重不轻。
刘裕负手站在校台上,看著刘道规一圈圈跑著,嘴角上弧露笑。
这小子,就是要严明军纪,让他知道厉害。
檀道济也没閒著,跟隨刘道规一块跑,时不时大声提醒敦促。
刘裕微微点头,这檀道济倒是十分会做人,每次有手下新丁挨罚,他都会一块领罚,
久而久之手下兵卒对他很是信服,训练也更加认真。
檀道济这一队新丁,已经是三千新丁里的依者。
这一次的新丁大多是从京口招募,京口本就是北府兵的主要驻地,拥有广泛民意基础。
京口百姓又多是北方流民,加入北府兵,也成为北方流民最具前途的选择之一。
別的不说,最起码吃饭不用愁,上到战场立下军功,还能得到一部分赏赐,养活家口不成问题。
运气好得到提拔,成为什长、队主,用不了两年就能在驻地附近置办田產。
檀道济就是此次京口招募的新丁之一。
刘裕见他相貌不俗,谈吐不凡,使人调查过他的家世出身,隨后便调到魔下听用。
檀道济有个叔父叫檀凭之,早年曾在司马道子的琅琊王府供职。
不过后来檀凭之调往荆州去了,听说投在一名桓氏族亲魔下任幕僚。
数月前京口募兵,檀凭之找到了扬威將军孙无终,托请孙无终照顾其侄檀道济。
孙无终又安排刘裕来经手此事,这才有了刘裕和檀道济的一见如故。
檀凭之运气差了点,如果他能一直留在琅琊王府,之后跟隨司马道子一路高升,现在又何必屈居桓氏门下。
檀氏也是南渡寒门士族,族中子弟眾多,檀凭之一人也照顾不过来。
檀道济的长兄檀韶文辞方面更出眾些,留在檀凭之身边,再找机会举荐出仕。
檀道济年纪小些,平时喜好习武耍弄枪棒,檀凭之便安排他进入北府兵。
数月相处,檀道济和刘裕、刘道规兄弟结下交情,私下里时常一块喝酒对弈,纵论天下局势。
在刘裕心里,除了亲弟弟刘道规,檀道济就是他身边第一位值得亲近拉拢的亲信部下。
自加入北府兵以来,五年时间,他从一个普通士伍积功拜授破虏將军,成为北府参军之一,已经创下了北府兵的升迁记录。
虽说本职官只是个第八品的杂號武职,可对於他这样一位出身於没落寒门的寒素来说,五年时间能有此成就,已经称得上是奇蹟。
这也得益於当今世道的转变,门阀精英出现严重人才断层,对於庶务从一开始的不屑,到如今的完全不擅长,士族门阀精英整体衰落已是不爭事实。
庶务总得有人打理,军队总得有人统领,打仗总得有人衝锋陷阵...:
这些以前在高姓士人眼里的繁琐庶政,如今正成为寒素土人获取权力的捷径。
特別是与军事、战爭、征伐有关的兵事,需要更加专精的人才来指挥调度,稍有差池疏忽,反映在战场上的直接后果就是兵败。
兵者乃国之大事,这是人所共知的道理。
五年前肥水一战,北府兵大放异彩,以刘牢之为首的一大批寒素武人开始涌现。
建康朝堂上的门阀老爷们终於认识到,打仗这种事,还得交由专业的人来干。
冠姓门阀里,又有几人如谢石、谢玄这样的士族精英出身的將师之才?
这些年来,北府兵的待遇一直保持得不错,粮食、衣赐、绢给、械杖甲具都能按时按量的供应。
不是门阀老爷们心地善良,而是认识到北府兵的存在,对於抵御北虏、平定內部叛乱、维繫晋室统治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刘裕望著校场上卖力操演的新丁,思绪早就神游天外。
寒素土人爭取到了一些权力,可上层大权还是掌握在门阀手中。
寒素士庶也想进步,也想封官拜相,封妻荫子,现在得到的这些还远远不够。
如果回到三十年前,他们这些军汉与军户没什么两样,一辈子除了廝杀卖命,再无其他活路。
更可怕的是,廝杀卖命一辈子,到头来也不可能得到个正经官身,儿孙仍將作为军户,直到子孙绝户....
他刘裕更不可能迎娶东官郡功曹之女为妻。
想到爱妻臧氏一家,刘裕露出几分带著苦涩的笑容。
他与臧氏在京口结识,臧氏对他一见倾心。
可惜那时的他,还只是京口乡里一个打渔卖草鞋,閒来时沉迷博戏的閒散青年。
臧氏倒是愿意什么都不要的跟著他,可臧父说什么也不同意。
后来因为他侍奉继母至孝而名动乡里,机缘之下结识了琅琊王氏郎君王謐,经王謐提点、举荐,他才加入北府兵成为参军孙无终的亲兵。
肥水战后,刘牢之对他颇为赏识,才有了五年官拜八品杂號武职的奇蹟。
混出了名堂,老丈人臧俊才同意下嫁爱女。
如今,他和臧氏的长女刘兴弟也已五岁了..:
念及过往种种,刘裕感慨顿生。
从当初结识王謐,再到参加水之战,他的整个人生路径因此而改写。
“德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