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复江南使我衣冠再现
江苏省,长江口,崇明岛。
苏淞镇总兵蓝元枚大马金刀的坐在军营大帐中,总兵本标三营的三个参将,川沙、吴淞两营副将都已经到齐。
蓝元枚严格来说并不是汉人,而是畲族人,只不过畲族与汉人之间差别,特别是与汉族客家民系的差别,实在不怎么大。
蓝氏乃是畲族巨姓,蓝元枚的叔曾祖蓝理、祖父蓝廷珍都是清廷大将。
因此在外人看来,蓝元枚既不是汉人,没必要反清复明,满清对蓝氏又恩厚,还是值得信任的。
这也是两江总督高晋,江宁将军嵩椿放心让他镇守长江口的原因。
当然,也不是百分百的信任,蓝元枚的总兵三个标营中,除了中营都是旗人出身的军官掌握,吴淞协的副将也是满人保和。
“把人带上来吧!”眼见手底下的军官基本都到齐后,蓝元枚低喝一声,一个五大绑的将官被带了进来。
吴淞协副将保和看了这个将官一眼,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了一样,因为这是他们协的宝山守备,结果不思报国,竟然想连人带船去舟山投靠莫逆。
如果不是自己要看他的下场,也绝不会离开吴淞驻地,亲自赶到崇明来。
“喂不饱的狗!”保和大骂一声,然后对着总兵蓝元枚拱了拱手。
“总镇大人,此贼该当如何发落,是押送江宁还是军前斩首?”
蓝元枚拿起总兵案几上的腰刀,慢条斯理的抽出,保和稍微有点的戒备的退了半步,却听蓝元枚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非常时刻,就地斩杀吧,也好警示我苏淞镇的将士。”
保和闻言,长长松了口气,他还待要再说什么,却突然感觉自己眼前白光一闪,人直接就离地飞了起来,而且还越飞越高。
呃,不对,下面那具无头尸体是谁,怎么这么眼熟?
保和还想再认真分辨一下,突然眼前一黑,所有的意识完全消失了。
咚,一颗带着长长辫子的大头落地。
蓝元枚刀势不减,顺着力道把腰杆一拧,还在滴答鲜血的长刀向着左侧两个标营参将砍去。
左营参将猝不及防,直接被一刀捅翻在了地上,右营参将就地一个翻滚,然后又飞速爬了起来,手里也拿着了一把腰刀。
“小子,还有两下子,倒是小看你了。”蓝元枚轻轻一哼,他家学渊源,武艺高强到没几个敌手,刚才瞬间劈出三刀,竟然都被这参将给躲过去了。
“总镇大人,你又不是汉人,大清可待你不薄!”右营参将脸色惨白的嚎叫道。
蓝元枚嘿嘿一笑,“我确实不是汉人,但我也不是满人啊!我们这些洞蛮,自然谁是天下之主,我们就给谁效命。
至于大清嘛,确实对我蓝氏不错,但小子你别忘了,我们蓝家可不是你们这样的旗人,大清的每一粒皇粮,都是我蓝氏子弟拿命去换的,我可不欠这大清朝的。”
右营参将知道没活路了,他再次惨嚎一声,主动扑了过来。
蓝元枚飞速往后一退,待到右营参将的出击落空,又突然朝前一跃,人到刀到,一下就把右营参将给扎了个透心凉。
“来了,来了,总镇大人,万岁爷到了!”就在此时,一个蓝元枚的族人跑进来喊道。
蓝元枚赶紧把长刀上的血迹,在右营参将的尸体上擦干净,“赶紧剪辫子,让弟兄们都精神点,哪个不开眼冲撞了万岁爷,就自己跳长江里去吧,别连累了大家。”
蓝元枚绝不像他说的那样谁坐天下帮谁,实际上他早就跟莫子布这边有联系。
因为莫子布在动员客家人下南洋的时候,几乎跟客家人伴生的畲族人也有大量下了南洋。
光是蓝氏,在南洋就有小封臣六七人,蓝元枚都有侄子当上了兴唐镇军的副千总了,他比谁都更清楚莫子布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一个远比居于北边,身边还有大量旗人占据官位的旗人皇帝,更适合蓝氏和畲族人的。
北风吹拂,就在蓝元枚带着崇明岛上两千多官兵剪掉辫子的时候,兴唐海军的舰队到了。
这支舰队以忠贞王号四级战列舰为首,包括张煌言号、张家玉号、夏完淳号五级巡航舰,以及十余艘西式武装商船和四十多艘各种中式战舰、运输船等。
莫子布没有下船,而是将蓝元枚召到了旗舰忠贞王号上面,从战舰艏楼看去,跪在江边的苏淞镇绿营兵全部都剪了辫子。
蓝元枚也一样,他甚至干脆剃了个光头。
这与莫子布进广东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因为当时莫子布在兴复广东之前,已经把广东渗透的跟筛子一样了。
广东一省的主要群体,不管是广佬、潮佬、粤西佬还是客家人,个个都从莫子布这得了大好处,也跟他关系很亲近。
因此莫子布兴复了广东后,觉得不剪辫子也没有什么不对的人比比皆是,反正咱们是皇帝的自己人。
但是到了江南,表达自己反清复明的第一件事,就是剪掉辫子。
“朕要直下南京,大船可以行驶到何处?”莫子布先是直接任命蓝元枚为苏淞镇总兵,然后问道。
反正他现在的军制是一团浆糊,还不如先进南京,把大体的形势稳下来,真正像个朝廷后再来调整,目前就两套系统先用着吧。
蓝元枚站了起来,喜滋滋的说道:“回陛下,您的大海船可以到江阴。
再要前进,江面狭窄,没有风力移动不便,有了风力,江面又好吹横风,反倒容易侧翻。只有后面的乌艚船等可以直接到江宁,不怕拦截,不怕横风。”
莫子布点了点头,“那就先到江阴,然后水陆并进再直取南京。”
“末将请为王前驱,海门、江阴等地的守将都与臣有旧,臣可为陛下招降他们。”蓝元枚立刻上来说道。
“准了,就以你本部人马为先锋。”莫子布当即同意了,蓝元枚全家都在他手里,刚才又亲手杀了几个满清将官,一点也不用担心。
蓝元枚大喜,麾下绿营兵也欢声大作,他们觉得自己站到了胜利者这边,一瞬间士气直接被拉满了,他们带着兴唐水师,一路逆流而上,攻占城镇。
松江府,华亭县。
与后世上海核心区在黄浦江下游不同,此时的松江府核心在黄浦江上游,更靠近苏州和嘉兴,首县就在华亭。
华亭县衙中,大群人围着松江知府,满洲正白旗人巴通阿。
巴通阿面如土色,看着他眼前这一大碗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毒酒,尝试了几次,就是不敢用手去端。
“来了,光中爷的大军来了!”突然外面传来了兴奋中夹杂着其他很奇怪感情的喊声。
“府台大人,你这是非要不体面啊!”华亭大户唐氏出身的华亭县主簿有些不耐烦了。
这时,外面又进来了几人,脸上的喜色,那是完全压制不住了。
他们虽然看起来像是农夫,但屋内的一群衣冠士族都无论年高年少,都朝他们连连行礼。
这几人正是陈子龙的后裔,陈秋泽的亲弟弟陈秋端和两个堂弟。
现在光中皇帝已经传回来消息了,陈子龙被认证为民族英雄,后人要照岭南三忠的待遇直接封伯爵。
可把所有人给羡慕坏了,这是祖宗遗泽到子孙身上了啊!
陈秋端一看巴通阿那副样子,嫌弃的冷哼一声,“又不是要杀汝,不过一碗毒酒,有甚饮不下去的。”
巴通阿颤抖更厉害了,灰白的胡须随着下巴一翘一翘的,“刀剑加身乃是外授,鸩酒乃是自尽,如何能比?”
“哟呵,道理还挺多。”陈秋端把手一挥,“这是给脸不要啊,咱们帮帮他!”
随后几个陈家子弟和一帮松江府的衣冠士族一拥而上,强行按住巴通阿的四肢,然后撬开嘴巴,把这碗毒酒灌了进去。
然后留了一个衙役,看着巴通阿在地上呕吐挣扎,他们则高高兴兴的出门喜迎王师去了。
。。。。
苏州府,这地的名声太大,以至于谈到江南就不能不提苏州,甚至已经开始具象化了。
很多人一听到苏州两个字,自然而然就能联想到烟雨江南的美景和富足安宁。
濛濛细雨中,束发戴儒巾,身着青色道袍的钱大昭在两个壮汉与四五个随从的陪同下,就这么朝着苏州城走去。
此时的苏州,已经略微知道各处的变化,风声开始紧张了起来。
钱大昭大步走在路上,自西入苏州城郭,行至虎丘新塘桥附近才停下,此时天色微亮,很多人都没看见钱大昭竟然是束发而来。
及至天光大亮,才有人看到钱大昭的不同之处。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学童痴痴走了过来,看着钱大昭的束发,眼睛就再也移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小学童对着钱大昭拱了拱手,“敢问先生,此乃前朝束发乎?”
钱大昭对着他淡淡一笑,“孩子,你看清楚,这确实是束发,但不是前朝束发。
东虏异族也,欺压我百姓百余年,非是我汉人本朝,那丑陋至极的金钱鼠尾,也不是我汉人之发。
你须知,我汉人自古以来,就是如此束发,东虏入关后,方才剃发易服,毁我华夏,我等汉人,本就该如此束发的。”
小学童大为震撼,稚嫩脸上不知道怎的,突然滚出几滴泪水,随后满面通红,他捂着脸。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此孝道之始也,我不敢见先生了。”
钱大昭哈哈一笑,把小学童的手从脸上拿下来,掏出手绢为他擦干眼泪。
“这话不能这么理解,夫子原意,当是教导子女,爱惜父母要像爱惜自己的身体发肤一样。
亦是教导子女,身体发肤皆来自父母,要珍惜自己生命,不敢轻易毁伤,使父母伤心,此乃最基本的孝道。
这若是一点都不敢毁伤,那头发还不得长得如同野人一般,身体有病痛要去一块腐肉方好,难道也要因为孝道,不能毁伤吗?”
小学童这才拱手拜谢,“先生,按大清律,蓄发者乃是死罪,此刻城中衙役兵丁还未至,您还是快走吧,我不会跟其他人说,我看见过一个蓄发先生的。”
“好孩子!”钱大昭大笑一声,“但我不会走,因为东虏的末日到了,我汉家自有圣主出,我今日就在此地,看着鞑子楼塌了。”
笑罢,钱大昭轻声问道:“此乃徐九一殉国之桥乎?”
小学童脸上浮起骄傲的神色,“然也,此乃徐文靖公以命殉国之虎丘新塘桥。”
徐汧,字九一,苏州府长洲人,甲申之后,福王在江南被拥立,徐汧前往南京就任翰林院侍读学士,
他向弘光帝上书,建议巩固长江防线,约束江北四镇,宽容企图拥立潞王之文臣武将,团结一心对付后金。
旋即被赵之龙、柳祚昌等无耻之徒弹劾,罢官归乡。
及至苏州被陷,徐汧告诫儿子徐枋,‘若长为农夫以没世可也’不要出仕异族。
随后徐汧步行到虎丘新塘桥,大喊:‘以此不屈之膝,不剃发之身,见先帝于地下!’
随后跃入水中,自尽殉国。
郡人数千相送,目之大哭,俄尔又一儒冠蓝杉老人随之,同跃虎丘剑池,共赴国死。
其子徐枋遵循徐汧遗志,至死不出仕满清,终生不剃发,头戴幅巾避居山林,与宣城沈寿民,嘉兴巢鸣盛并称海内三遗民。
徐枋避居山林之后,生活极为穷苦,二子一女先后在饥寒交迫中殒命,他自己也三餐恒不继,四处躲藏,居无定所。
满清江宁巡抚汤斌为洗刷身上投靠异族的污点,数次亲自到徐枋门前求见,馈赠重金,徐枋坚持避而不见,虽冻饿交加不受他一文。
1694年,徐枋去世的时候,只留下了一个多病的儿媳和五岁的孙子,两人形如乞丐,一天连一餐饭都吃不到,徐坊自己也被族人拒绝下葬在祖坟中,停尸无处安葬。
苏州百姓为徐枋的忠贞感动,在他门生潘耒的奔走下,将他旧居一间草庐改为祠堂,任人凭吊以救济孤寡,延续忠臣血脉。
此时才到康熙三十三年,康麻子大兴文字狱,迫害任何一点有民族意识的人,连定王以七十五岁的高龄,都逃不过全家被杀的厄运。
苏州百姓此举,无疑是冒了巨大风险的,但他们仍然集资为徐坊建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