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这样才有效率,我相信如果这么实行,南京城会更加的整洁,更像是一座完美的道德之都。”马嘎尔尼也认同的说道。
英格兰社会其实是很畸形的,因为它们是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没有经历强大富裕的农耕文明,而掌握最先进生产力的国家。这种极度的割裂和快速的进步,让英格兰的社会以及它背后代表的文明,在道德上进步非常缓慢,在利益驱使下,全部一头扎到了唯利是图上面去了。
他们缺少了农耕文明对于长者的尊敬,因为他们不需要长者传授丰富的农业经验,以及传递各种计议,英格兰人只需要填进血肉工厂带来利润就行。
所以,马嘎尔尼等人听到这种不合理的安排,第一时间不是感叹老人的不易,而是觉得这个设计就很没有效率,非常的不合理。
商务代办则叹了口气,他常年呆在南京,已经被中华的文化浸染了,他看着马嘎尔尼说道:
“我们能明白的道理,皇帝陛下和他的大臣们,自然也明白,但他们仍然采用了这种办法。
那是因为这些年龄渐老的人,也是皇帝陛下的子民啊!
他们也需要在这个城市中活下去,不能因为他们失去了劳动力,就放弃他们,任由他们在饥饿和寒冷中死去。”
东方学家威尔金斯脸上一红,不过嘴还挺硬,他小声的回应道:“既然是皇帝的德政,不更应该把工资给足,让他们可以赚的足够多吗?”
“我明白了!”商务代办还没说话,马嘎尔尼突然高声说道:“给的工资少,是为了避免劳动力充足的人来抢夺这份工作,也是为了多雇佣一些老人,让更多人受益。
毕竟这个年纪的人,只想活下去,并不需要年轻人那么多的物资。”
“是的,这就是皇帝陛下说的,仁政不是自我感动,而是要充分考虑可行性以及实用性,以及能够长期实行下去。”商务代办点头同意道。
“我为我的言行,感到羞愧,面对这些老人,我竟然第一时间升起的不是同情,而是嫌弃他们没有效率。
中华帝国果然如同伏尔泰他们说的那样,充满了人性的道德,这让我想起了一句中国圣贤的名言。”
马嘎尔尼脸涨得通红,脸上全是羞愧的神色,他带着几分梦呓般的语气说道:
“那句话叫做,关怀别的老人,就像关怀我的长辈那样,疼爱别的孩子,就像疼爱我的子孙一样。”
好吧,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也确实可以这么理解。
感叹完毕,一群英格兰佬,就这么在街边沉默了,都还是一脸的羞愧,以至于周围穿梭的南京市民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
本来他们这些金毛在南京城就挺显眼的,这会则更加显眼了,商务代办承受不住这种看猴子一样的眼神,于是赶紧提议。
“前面就是上元县衙了,伯爵,不如我们去旁听一次东方式的审判吧,也很有意思的。”
旁听审案这个,英格兰倒是没什么忌讳,而且马嘎尔尼也有点承受不住别人的眼光,于是一群人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此时大虞的科举跟历朝历代都很不一样,在江南、岭南这样的地方,秀才都可以做官,不过实际上从事的是以前吏员的工作。
因为经济和生产力发展后,原本的小政府模式不够用了,吏员数量大增,相应吏目也增多了,地位也高了一些。
而秀才做官后,年满三年考核合格才能考举人,考上了举人就可以做除了县令以外的其他佐贰官、属官。
然后举人为官三年之后,方能考进士,得到擢拔。
不过其他地方,特别是北方,经济没有这么发达,科举还是老路子。
这就导致江南、岭南地区的进士,大多已经在社会上,特别是官场上摸爬滚打许多年,执政经验相当丰富,完全吊打中部、西部和北方官员的情况。
是以,上元这样的县令,基本都是清一色的江南和岭南人。
上元县令左辅就是如此,他是江苏从常熟人,四十二岁的人已经有快二十年官龄,硬是一步步熬上来的,经验极为丰富。
不过今天,这案子,让这位经验丰富的光中十五年二甲第二名,赐进士出身的左辅做县令,都感觉有些如坐针毡。
沉闷了半晌,左辅才看着身穿儒生道袍,得意洋洋长身而立的男子喊道:“钱平,你是贤嫔娘娘的族兄,乃是勋臣贵戚,又是读书人。
这何苗乃是你的乡党,他家四代人都是给你家佃种土地当佃户的,就算没有亲缘那也有几分情分在,何苦如此苦苦相逼。”
县大老爷都这么说了,岂料钱平还把眼睛一瞪,象征性的拱了拱手,“钱大令,话可不能这么说,什么叫苦苦相逼?
这何苗一家是佃种了我家的田,他父祖对钱家是有功劳,可是陛下兴复汉家的时候,我家也拿出六亩地均田给他们家了。
那可是南京城边的六亩地,到现在那都是千金不换的,什么样的功劳,都足以酬谢了吧。
而如今,二十年不到,何家就把这六亩地基本败光,又来佃种我的地,我见他可怜,好心收留那是我钱平仁善,现在不想收留了,让他走,岂不是理所当然!”
左大县令一阵无语,他看向另一边一脸苦涩的何苗,心里也怒其不争,南京城边的六亩地,不到二十年就一分地也剩不下,你可真行啊!
何苗也委屈啊,他呜咽一声跪坐到地上,“大老爷,小人一家分了地,都感恩皇上仁德,可是钱家他们不甘心,引诱我父兄赌博,暗中下套。
输到全家最后只留我这一亩多地,三餐都难继,后阿母病重,只能将最后的田地也典当。”
左辅又叹了口气,别人引诱你父兄赌博固然有错,可是你父兄也可以选择不去啊,这不还是守不住诱惑吗?
“什么引诱,哪次玩牌,不是你那老爹非要来玩,不要诬陷人啊!”钱平大骂了几声,随后对着正堂上的左县令施压。
“大人不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吧,何家如今只能勉强混个温饱,别说耕牛,铁锄头也没几把,没得浪费我的地。
如今圣上鼓励农业生产,鼓励大农场,钱某上承陛下旨意,下为建设国家出力,正正当当,还请大人不要左顾右盼,派衙役助我将何家驱离吧!”
何苗闻言,哭着看向钱平,“大官人,我家十一口就指着这点地,要是没有了这些地,如何还能活命!”
“活命,天下间还少了活命的地方!”钱平大吼一声,“江南这么多工厂,做不得工?去南洋,去东北,去西域,哪一出不可以活命?”
“若是你的骨肉至亲,你也舍得他们远渡重洋?”
“如何舍不得,我家老三不但要远渡重洋,他还准备太学一毕业就去瞻洲,为陛下,为朝廷,为子孙后代拓地万里!”
钱平这一句话,直接就把何苗的所有退路给断了,果然是个狠人,舍得让次子响应号召去澳大利亚拓荒。
不过钱平蛮横的态度,激起了大多农夫的不满。
大虞朝在经过十五年左右历程后,民间早年只获得了小块土地的农夫不断在破产,因此他们很容易同仇敌忾。
“大官人,大虞律令,江南每人只准有十五亩地,而你家的桑、稻农场足足千亩,你这是不是违法哦!”
“违什么法,哼,土豹子!”钱平冷哼一声,“老子我这是农业合作公司,十五亩一股,每个股东每年都分红,有账可查,堂堂正正经得起!”
县令左辅闻言也是一叹,他也知道,钱平这个农业合作公司肯定是有问题的额,股东们压根分不到多少红利。
可是他没法查,因为从账册到其他方面,都无懈可击,确实没有触犯法律。
“何苗,钱平之话也没错,进厂做工,过番去拓殖,都是不错的选择,现在也不是九死一生,而是九生一死,总比在家乡苦熬要好得多。”
何苗听完,直接哭倒在地,“大人,圣贤有云,父母在不远游,何某父亲老朽,母亲病弱,怎能离开他们去闯荡。
且还六子嗷嗷待哺,长女虽然进了纺织厂,但也不够填补家用,如何可以离开。”
何苗真是欲哭无泪,父亲和大哥把家产都快输光了,自己却还要养着他们,虽然大哥早死,但却留给他三个大侄子,家庭压力可见一斑。
这真是没办法了,左辅左县令把牙一咬,“何苗,你还是赶紧退佃吧,这是律法所定。”
“大人!”何苗惨嚎一声,看着左辅。
“大人不要啊!”外面旁听的农夫也在鼓噪。
左辅微微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本官同乡在清凉山的别野尚缺一个看门护院的,你不如前去聘任,每月可多得几分银。
汝父还不到五十,且去县衙等候安排,做个洒扫工。
至于尔母亲的汤药费,本官,本官先替你垫着,你发薪后再还就是!”
话虽如此说,旁边的幕僚却只能叹了口气,这都快成左县令的日常了,每次断案都要自己搭些钱,县令月俸能剩下一半就算不错。
要不是左县令出身大族,家底丰厚早就坚持不住了。
事情解决的还算圆满,说声皆大欢喜也不为过,百姓们喜滋滋的散去了,顺道赞美了左县令几句。
而在另一边,马尔嘎尼眼睛闪闪发亮,南京的富庶他根本不在乎,但是这种充满了道德与人情味的场景,他却非常喜欢。
“男爵,这就是我想要的道德之国,完美世界。
即便恶人、有钱人也不敢逾越法律的界限。
普通人虽然损失了财产,但仍然勇敢承担起责任,没有抛弃他的父亲和兄长,仍然在养育不属于他的侄子,为了母亲的病情而落泪。
官员能依法律办事,但又充满了怜悯和慷慨。
这才是真正的自由、平等与博爱,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拜见皇帝陛下,并在他的允许下,继续游历这完美的道德之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