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我抹了抹嘴,翻出纸笔给那丫头写下了几个菜名,她脸一阵红一阵白,小声地问我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我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这几年我口味确实变了许多,小时候喜欢吃的现在都不怎么感兴趣了。我这人容易得寸进尺,被软禁了还要点菜吃,没有半点自觉。
相比换几个菜,其实我更想知道的是阿缜的近况,可我旁敲侧击那丫鬟是一个字都不肯吐露,只会推说不知。我十分不安,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源于我所发现的关于阿缜的那点变化。
那丫头收拾完就立刻动身离开,见她撑开油纸伞还没走出院子裤子和鞋就都已经湿透,我拍了拍门弄出了点响声叫住了她,从屋子里翻出了一件油绢雨衣。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倒是十分心安理得,反正这本来就是姜慈的东西。
雨声正烦,我在门口立了会儿就膝盖疼得站不住,却听外头一声女人的尖声惨叫,我大吃一惊,顾不得大雨冲了出去,等到了门口只消一眼就吓得魂飞魄散。地上七七八八倒了好几具尸体,那些都是看守宅子的护卫,虽都不认识但面熟得很,各个脖子处都被捅出了个血窟窿,干净利索看不出多余的伤。那丫头跌倒在地上,浑身发抖地哀叫求饶,那支银枪的枪头正对着她的喉咙。
马打了个响鼻,地上的血被雨水冲刷得干净,我在一个接一个的寒颤后终于回过神来。阿缜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就如同他手上的那杆枪一样,冰冷且没有一丝怜悯。他头发有些散乱,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消沉又狼狈,像是在阴处搁置久了的花,颓败而没有生气。他见到我时眼睛亮了,立刻丢掉手中的枪,大步走到我的面前,一把将我揽进怀中,一遍遍摩挲着我的背脊,沉默良久之后喉咙里终于发出压抑的悲泣,仿佛一头受伤而四处攻击的猛兽。他用滚烫又起了皮的唇亲吻我的脸,反反复复,传递而来的是与他外表极其不符的热烈,可我却觉得越来越冷,那种被冰水从头浇下的冰冷渗入了骨髓。
阿缜把我带回了他自己住的地方,这次我没有再拒绝。我坐在床边喝着姜汤,换下了湿透的鞋袜和衣衫。阿缜这些天应该都在寻我,尽管他并未在我面前提起,但从他的模样我就可以猜出一二,但没想到的是,最终还是我从云城带来的那匹白马带着他找到了我。
姜汤里溶了不少糖,但依旧辛辣冲鼻。我尽量不去想那些被阿缜杀了的人,可捧着碗的手还是在微微发抖。这种感觉和在昆稷山时完全不同,我知道在他的眼中这些都是企图伤害我的人,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保护我,我哆嗦着咽下姜汤,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小声地说,我不能就这样成为他施暴的借口,这同样也不能掩饰他已有所改变甚至变得令我感到有丝陌生的事实。
这件事绝不会就这样轻易地过去。我有一种预感,在阿缜如此沉默的背后,会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嬗变。他一直小心翼翼,可我不可能永远一无所知。
门“吱呀”地开了,我应声抬头,看见阿缜抱了一床新被褥走了进来,便挪了挪屁股,让他把床铺好。
“这些天总不见晴,等天好了,再拿出去晒晒……”他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我也心不在焉地听着,可他说着说着,声音却慢慢低了下去,最后屋子里彻底归于寂静。他本来就不是善言的人,也不爱说话,现在没有了我的回应,一切都变得滑稽又尴尬。我俩仿佛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着一根看不见的弦,我和他多年相处从未有过现在这种情况,以前即使两个人都不说话,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别扭,可现在却令我连一刻都待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