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醒河央作者:中秋
第33节
心底一声轻叹,挨着她坐下,一同坐在那张只属于埃及法老的精美王座。
★★★★★★★★★
卡普尔让部下将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两遍,从初听的震惊骇然回过神,稍稍冷静下来后,他仍然不可置信今天发生在战场上的一幕。
阿努比斯,那个胡狼头人身的死神,被埃及人称为亡灵引领者的神……
怎么可能?
一个神,出现在战场……保护埃及女王顺利撤退,粉碎了赫梯军队原本唾手可得的胜利……怎么可能?
不可能。
但是,成千上万的人看见了他,不光是埃及人,还有自己的部下和自己的军队,都见证了那位埃及死神非同凡响的力量。
意料之外的变数,措手不及的发展,这位神的出现足够颠覆这场战争的结果。
卡普尔在大帐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一排最亲信的部下站在身后,看着他们的统帅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就变得焦躁不安甚至有些零乱的步伐。
“将军……”有个年纪尚轻的部下实在忍不住了,小声唤道。
沉默,低着头,卡普尔继续在几个属下面前闷不吭声地徘徊。
半晌,就算是那几个年纪较长的跟随卡普尔多年的将官们,也无法在这种时候继续保持沉默。其中一人沉吟着,压低声音开口。“将军,现在怎么办?是撤退回哈图莎,还是继续打下去?”
脚步一顿,他侧头打量着那个部下,看着他沿着自己的目光低下头。“不能撤兵,我们没有退路。”
这一次远征埃及,是一场只能胜归,不能败回的战争……
卡普尔无法忘记,他和大臣们为了即将到来的大战与蒙巴萨那次长达几个沙漏时的会议结束后,这位赫梯王将他单独留下,他以为是生性多疑的蒙巴萨仍不放心这次出征,想在多嘱咐他几句。
哪知,这位总是不太爱笑,却又总是用微笑来宣布噩耗的君主,不言不语地望着他,良久地注视,良久地微笑。
直到自己在他这样微笑不语地注视下快要顶不住的时候,蒙巴萨朝他走来,笑容已经不见了,只留往日那种漫不经心的随意。
他说:“卡普尔,我让你带着赫梯三分之二的兵力出发,不是为了听见‘败’这个字。我要赢,不论手段,不论后果。如若你不能把胜利的消息传给我,那我就会让人把你的全族,以及那些忠诚于你的部下们的家眷,突然遇害的消息送给你。我的卡普尔将军,我想你一定不会喜欢听见那个消息。”
闭了闭眼,卡普尔一声重重叹息,再睁开眼时,精锐地眼底闪过一丝寒光。“你去调集我们所有的军队到木尔代城外做好准备,随时等待我的命令。”
“是。”
转而向另一个属下下令。“你去通知耶布安王子让他停止其他港口的攻击,把军队汇集到这里,准备联合两国全部兵力发动最后的进攻。”
“是。”
“五天后,给我踢开木尔代城的大门。”
“是。”
耳畔响起整齐嘹亮的应答,他随后挥了一下手,示意他们出去,视线从洛卡身上扫过时停了停,他立即领会,没有随其他人一同离开。
“洛卡,我们还有多少‘不死草’?”
“够二十万人服用。”
沉默,卡普尔转身又开始踱起步,这一次步履很慢,透着犹豫不决。“全部发下去。”
“将军!之前已经有十万人吃了药,还差半个月就满一个月的效期了,如果将这些药给其他人服用,这三十万人就……就算废了。”
“就因为前面那十万人就快没用了,才要抓紧时间让剩下的药效发挥作用。洛卡,我不知道埃及人怎么能请来一个神相助,如果这个时候我们还不尽全力,五天后我们都要死在这个红海边上。你随我多年,难道不懂为大局牺牲的道理吗?”好好利用剩下的草药,也许他们还有一丝胜算,管你是什么死神,面对不懂得畏惧死亡的人类,一个死神也未必就能力挽狂澜挡住百万大军的脚步。
皱眉,颔首。对卡普尔的命令虽然仍是心存顾虑,但面对这样突发的状况,洛卡也实在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是,属下立刻就去办。”
★★★★★★★★★
强打精神和将军们商讨完军队部署的事情,图萨西塔又召见了红海七座港口的执政官,听他们汇报了最近几天因战乱导致的不同程度的破坏和损失。待他们讲完,图萨西塔给予了自己的意见,一一解析,逐条逐句,条理清晰。
很难想像她拖着一副伤痕累累且高烧的身体,除了脸色苍白得有些难看,你根本无法从其他地方判断出她的虚弱……一如既往地倔傲,一成不变地强势,宛若她坐在底比斯王宫里任何一把椅子上,淡然,沉稳,甚至有种收放自如的掠夺气息。
泪在眼中转了又转,怕被人看见自己藏不住地担忧,夏月白始终将头压得很低,安静而焦急地等待着这些带着不同心思前来晋见的大臣们离去。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个官员退下去,房间里只剩下几个侍女,夏月白才松开被紧咬地嘴唇,让那些被迫离开的血液重新回到发胀麻木的唇上。
“图”只来得及开口说出一个字,便见图萨西塔身体一歪,朝着自己的肩膀倒了过来。
不堪重负的身体猛然倾斜倒入夏月白的怀里,随即从图西塔喉咙里爆发出一阵压抑不止的咳嗽,连带着夏月白慌乱地将她揽入怀中的手臂一阵震荡。
“找医官,快去!”伸手抱住图萨西塔,扭头冲着跑来的侍女喊道,失去了平日里温和细腻的表情,夏月白惊慌失措地眼底溢满汹涌的涟漪,心疼地紧紧抱着图萨西塔蓦然松懈下来地滚烫身体,在失去了刚才一直支撑着她的那股力量后,这身体虚弱的不堪一击。
泪水疯狂地从眼眶滑下,滚落,摔碎在颤抖地手臂上,随后蜿蜒地急速消失在两人皮肤相粘的缝隙间。
“咳、咳咳……”
一手轻拍她的后背,一手匆匆抹掉脸边的泪痕,却在转瞬又被温热地泪水打湿了冰冷地呼吸。“医官马上就来了,你休息一下……休息一下……”
从没见过这样无助而孱弱地图萨西塔,记忆里这位俊美的女王总是桀骜张扬地笑着,时而沉默,时而懒散,时而又能在最不经意的时候,给你带来无处可逃地压迫感。
凝视着靠在自己肩头无力低垂的脸颊,冗长零乱的长发划过图萨西塔脸侧因消瘦而凹陷的线条,隐藏在那些发丝后面的轮廓是熟悉的,但她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陌生的,极其虚弱,仿佛一个已将生命走到尽头的老者,失去了旺盛的生命力,只留一点点游丝般随时随地都会消散的气息。
转头,在图萨西塔的发上轻轻吻了吻,伴随着泪水悄无声息地汇入她的发丝,夏月白缓缓合上了眼,将眼中那一片潋滟泛滥的泪光,连同那泪光中兀自沉淀下来地坚强光芒藏入心底。
拥着图萨西塔的身体,静静地坐在这座流光四溢的殿堂里,抬头望着窗外浓黑凝重的天空,她轻声细语地在她耳畔低语。
“让我来帮你,别担心,我会帮你守护埃及和我们的未来。”
★★★★★★★★★
门外传来侍女慌乱又刻意压低的声音,有些杂乱无章地动静,伴着她拘谨地话音从厚重的木门外隐隐透进来。
朝床上看了一眼,图萨西塔并没因这些声音而醒来,她双眼紧闭,榻边的火光在她眉间印出浅浅地褶皱。
她是真的累了,因这一身新旧相叠的伤,以及迟迟不退地高烧。
起身,几步走到门旁,将门拉开一条缝快速闪出去,顺手将门合上。
抬头间,吓了一大跳。
文官武将来了一大堆,满满当当从走廊一直到院子里全都是。听到开门的声音,他们一个个焦虑又带着点期望地朝这个方向看过来,当视线里出现夏月白的脸时,这些人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随即眼底的焦虑突然变得更加变本加厉了。
“王醒了没有?”说话的是坎哈,夏月白认得他,他是阿努比斯军团的将军。
“没有,发生了什么事?”
瞧了一眼房门,坎哈的视线转向走廊外的天空又看了片刻,压低声音说道:“赫梯和巴比伦集结了全部军队,已经朝这里来了,杜拜弗将军派我来……”他朝夏月白身后那扇门瞄了一眼,眉头蹙了蹙。“如果王醒了,请王定夺是出城迎战,还是防守。”
目光从坎哈那张额角带伤的脸上掠过,望向那些同样愁眉不展的大臣,文官急得不停拿方巾擦汗,连那条黑色眼线擦糊了都不自知,正好与他们紧张的脸糊成了一团皱巴巴的焦碳。武将则是拧着两道眉毛,手按佩剑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时不时朝这里瞪上一眼。
果然正如图萨西塔所料,赫巴联军向木尔代城发动了最后也是最猛烈的进攻,两国军队集结全部力量,照准这座离底比斯最近的城市而来。
“他们还需要多久才能到达?”
“最多一个沙漏时。”
“一个沙漏时……”
“夏小姐,若是王决定迎战,整编军队,准备马匹,战车列阵都需要时间,要赶快请王”
“你们就不能让你们的王安静地睡一觉吗?”
所有人的视线被突兀传来的话音吸引着,朝那个陌生声音的来源望去。只等他们看清说话的人,错愕令他们在短暂的目瞪口呆之后,才想起应该跪下行礼。
于是,回过神的人们迅速跪下身,头颅压得极低,额头已经完全贴上地面,身体更是深深地匍匐着。
“神!”
那个被称作神的人,正悠然自得地坐在房顶伸出的一道屋檐边缘,曲着条腿,用那双阳光里莹亮如玉的绿色眸子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向他跪拜的人们,漆黑似墨的肤上闪耀着一层若隐若现的冰冷光芒。
目光相遇的一刹那,阿努比斯看见夏月白那两片柔软的唇轻轻张了张,她想说什么,似乎又因为顾忌周围的人,最终只是沉默地望着他。
人们跪在地上的身体又往下压低了些,因为听见阿努比斯从屋檐纵身跃下的动静,他们朝两边挪动身体,给缓缓迈步朝夏月白走去的死神让出一条路。
走到她的面前,抬手,食指挑起她尖消的下颚,绿色的眸直直望进那双被血丝染红的黑色眼睛。“几天没睡了?”
“你去哪里了?”自从在城外替图萨西塔解围后,阿努比斯失踪了好几天,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扬眉,耳尖轻轻一抖,倏忽明灭的光自他眼底一闪而过。“到处转了一圈。”
“将军”院外传来喊声,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个军人,刚要说话却在视线撞上阿努比斯的背影时,年轻的将官整个人怔住了,半句话噎在大张的口中,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尊如雕像般高大却又是真实存在的神。
坎哈看向已经呆住没办法说话的部下,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怒火。“怎么了,是不是赫巴联军到了?”
“不、不是。是、是……”他没想到自己这辈子居然能有幸见到真正的神,恍惚间,目光仍望着廊下纹丝未动的阿努比斯,短暂的失神后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紧跪下。“神,将军,是底比斯传来消息,利比亚人正在进攻底比斯。”
“什么?!”一惊,坎哈直起身,匆匆将目光投向阿努比斯,正好遇上那死神扫来的冰冷视线,像片冰绿色的剑光。
毫无疑问这个消息和城外即将来临的赫巴联军一样可怕,王城底比斯遭受攻击意味着什么,这些人心里都清楚……失去了边境,军队还能继续回撤到底比斯周边继续与敌人周旋,一旦作为埃及王城的底比斯失守,那整个埃及将要面临前所未有的灾难。
“神,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必须要见王。”坎哈跪着往前挪了几下,说完这句话又重重地朝着走廊里的人影扣拜。
眉头微蹙,转而看向夏月白。“月白,她情况怎么样?”
夏月白看着他,无力地摇了摇头,本就黯然神伤的目光,被眼底蓦地蒸腾而起的雾气衬得支离破碎。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见她。”抬手轻拍夏月白的肩,掌心下那道瘦弱的肩膀微微一颤。“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看看她。”
“好。”轻应,退后一步。
看着他迈入房间,大门又在阿努比斯的身后关上,隔断了外面那些闪闪烁烁的复杂目光,以及夏月白眼底那抹浓重却又被她极力压抑着的苍凉。
☆、第七十八章
赫梯与巴比伦两国近百万大军,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投射在木尔代城寂静的上空时,发动了雷霆万钧的猛烈攻击。
号角声声,旌旗猎猎,马蹄声席卷着纷飞沙尘将天际初露锋芒的阳光折断于滚滚浓尘间,翻腾如浪的沙雾,如风暴中被掀起的狂澜大潮般逐渐迫近……
大地被隆隆马蹄践踏出喑哑震颤,随着赫巴军队的逼近,地面在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剧烈,仿佛随时都会因为某个重击而突然断裂开来。
满当当的一屋子人都在沉默着,不安地神情流露出茫然不知所措地焦躁。杜拜弗正在分派最后的任务,谁应该带上多少人,在哪个时间出现在哪里,每支军队分工不同,中坚强|攻,两侧掩护,短线突围,长线布防,回路夹击……每个人身上都担负着不同的责任,但使命却只有一个……
守护自己的国家,守护在尼罗河畔生活的亲人。
沉默地听着杜拜弗将命令逐条分派下去,图萨西塔穿着那副已经被侍女小心擦拭干净恢复了熠熠光彩的金色铠甲,面色沉凝地坐于精美夺目的王座。四周铺满金铂宝石的壁画,以及满眼精巧艳丽的陈设,明明已经璀璨得让人睁不开,却硬生生被她那身隐隐涌动地肃杀气息吞噬的一干二净,暗沉,阴冷,整个大厅里的气氛像片正在一点一滴被凝固的冰海。
抬眼,安静地视线逐个在将官们的身上轻轻扫过,今天这一战后,他们之中能有几个活着回来,没人知道。
这些身经百战的军人,一半人都是那年随自己袭宫的亲信,当年支持她的决定,如今效忠她的王朝,明天……眉头轻蹙,唇上那道始终干脆坚毅地线条露出一丝动摇,在她开口的瞬间。
“将军们,你们有许多人自我年少时就认识了我,所以你们应该知道,我不是一个会轻言放弃的人。如今尼罗河边的底比斯正遭受着利比亚人的侵袭,而我不能调走一兵一马去为他们解围。身在底比斯的人,只能靠他们自己来保卫家园,那里是属于他们的战场。”缓缓地起身,柔长的发丝在她的动作里悄然滑过肩膀,在金色的铠甲上勾勒出几缕冰冷的黑,悄无声息地,胸前的荷露斯之眼被那几道黑色摩擦出一抹荧光,与她沉淀在瞳孔深处的色泽悄然揉合出一种异样的魔魅。
“今天,这里就是我们的战场,能与诸位并肩而战,也不枉费我们君臣一场……将军们,我们战场上见。”话音落下,她轻轻笑起,大有一卷劲风吹散浮尘的泰然稳健。
“王……”这些人跪了下来,一时间大厅里响起金属盔甲摩擦的尖锐声音,顿时,沉默下来的空气里充满了君臣之间那种错综复杂的惜别情绪。
手搭上腰间佩剑,沿着雕刻着铭文的剑柄扫过,指尖轻掸,随即一把握紧。“出发。”
“是。”也许是图萨西塔那一番话给了他们某种力量,也许是想到最后一战就在眼前,这些刚才精神略微萎顿的武军们,突然一个个精神充沛起来,一扫先前的不安和阴霾,从他们跨出大门时昂扬的头颅和笔挺的背影,就能看出这些军人身上熊熊燃烧起来的斗志。
大厅再次安静了下来,只有图萨西塔一人站在王座前。片刻,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抬起的左手,房间里光线充裕,这枚绕在指间的金戒幽幽闪烁着另一种温度的光芒。
瞳孔里锋利如剑的金丝,一阵蓬勃的挣扎,仿佛想借机刺破那层棕色瞳膜直直扎入那圈刻着美丽文字的戒身。炽热,脑中突地窜起一片麻痒的热,稍不留意就将望着戒指的目光烫得一缩,一种触摸不到,却又无比真实的感觉。
一缕淡香袭来,细微,如炉香化作一丝轻烟,在呼吸里婆娑着渗透。
目光流转,金色的光自眼底一闪而逝,图萨西塔闭了闭眼。“最近你的话越来越少了。”说话间,她侧头望向一道青色纱帘,发丝轻扬。
白皙的手指撩起烟灰的帘子,露出帘后一张温和浅笑却带着些疲倦的脸,随着一片夹杂着弥浅香气的热风悄然迈入大厅。
“来了怎么不进来?”看着夏月白缓步朝自己走来,图萨西塔微微一笑。
目光扫了一圈空荡荡的大厅,战时浓烈地紧迫气氛,仍然残留在这间宽敞华丽地房间里。“看你们在说话,我就等一等。”
“越来越懂规矩了,”握住她的手,将她轻轻拉进怀里,手指探入那片幽凉如水的发丝,由上至下一点点梳理。“我不喜欢。”
在图萨西塔怀里仰起脸,用鼻尖在她下巴上很轻地蹭了几下,皱眉。“你喜欢我撒野吗?到时候又要教训我,‘你看你,一点规矩都不懂,怎么还像个小孩子’。”她学着她的口吻,惟妙惟肖。
搂着她笑得肩膀一阵快乐地颤动,收住笑声时,忍不住一声叹息。“懂规矩,不懂规矩;撒野,不撒野,随便怎么样都好,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可以。”
笑笑,靠回她的肩,脸颊贴着冰冷的铁甲,那阴寒顺着皮肤渗进心里,身体不可抑制地一阵战栗。目光跟随着手指在铠甲上那只荷露斯之眼的精美轮廓上一点一点地移动,轻盈的指尖,沉重的目光。半晌,轻轻推开她的手臂,夏月白从桌上拿过两支酒杯,将其中一支交给图萨西塔,随后将两个空杯斟满。
“祝你平安荣归。”朝她举了举杯。
看着夏月白手中的那杯酒,她皱了皱眉。“你从来不喝酒。”
“今天想喝一杯。”在眉梢,在眼底,旖旎着一波动人的笑靥。
静静看了她片刻,图萨西塔微微一笑,朝她一举杯子,仰头将一杯酒倒入喉咙。
夏月白随后将那杯甜辣的液体一饮而尽,仿佛有把火从口腔一路烧到胃里,身体里灼灼燃烧的热,烫得眼泪在眼眶里打着滚,无声无息地泛滥成灾。
于是,她重又落进那熟悉的怀中,耳畔响起这女王压抑过后有些颤抖地急促呼吸……感受着那呼吸缠在发丝间,流连于颈项,继而与自己的唇纠缠着,淹没了不想在隐藏的悲伤。
彼此的气息里有丝酒香,微微地甜,却渗透着难以道明地苦涩味道。
风起窗畔,撩动纱帘扬飞的瞬间,那销魂蚀骨地味道,叫离别。
★★★★★★★★★
看着军队为首那道金色身影一马当先地朝着城外沙尘弥漫的战场奔驰而去,夏月白静静地立在城楼的狂风里,任红海吹来的浊风撕扯着嘴边地呼吸,身后的长发飞散在风中,舞出一片黑色的浪。
一阵更紧的风吹过,有道阴影投射在自己身前的墙面,覆盖了她的影子。
回头,视线穿透千丝万缕扬飞的发丝,看着那靠墙而立的死神。
阿努比斯的眼睛却不动声色地直视着城外。
城外那道扬鞭策马的背影,在马蹄奔腾席卷而起的沙暴中,狂野飒爽的仿佛就是当年那位近乎杀遍了神界的邪神……塞特。
不得不佩服塞特的眼光,他选择了一个最适合的人来承载他那瞬间即可翻天覆地的可怕力量。
图萨西塔是个适合的人,天生拥有了坚毅果敢的个性,后天的种种磨砺让她平添了男人不及的韧劲和狠冽,手握着埃及帝国的王权,她已经具备了毁灭世间的条件,唯一只差一个契机。
现在,这个也契机来了。
不禁想起他们两人之间那段无人知晓的对话。
“我要解开塞特的封印。”
“后果呢,不管了。”
“埃及战败,你以为赫梯和巴比伦会给埃及留下多少活口,没用的人会被屠杀,能用的人变成奴隶,赫梯人怎么对待奴隶,你这个曾经的赫梯公主应该比我更清楚。”
“图萨西塔,得不到的就毁掉,这不像你的作风。塞特的力量一旦重现,世间将永无宁日。别说是我,就算加上奥西里斯,也未必能再封印他一次。”
“那你们就要更努力一些。”
“不觉得你自己很自私吗?”
“是,我很自私。那就让我在自私一回吧,阿努比斯,送月白回她的世界。”
“……”一瞬间,原本能痛快答应的话,却不知为何没办法说的那么干脆了。
“留她在这里,是我错了。舍不得放手,是我错了。犹豫不决,是我错了。现在只有你一个人能扭转我的错误,送她走,在我打开黑暗放出塞特之前。”没有理会他的沉默,她一口气说完这些后,忽尔牵着嘴角无力地扬了扬,那笑容有种说不出来的……绝决。
“不后悔?”
“你问的是哪个,解开封印,还是送走她?”不愠不火地话音,在她恍惚的眼神里,那淡淡地嗓音略微有些缥缈。
“两样。”
“爱上她时,就应该后悔的……现在,迟了。”由始至终望着他的眼睛闪过一抹暗光,金色的,在她眉头蹙紧的瞬间,又无声挣扎着消失于深棕色的眼底。“不要让她看见我变成那个非人非魔的怪物。”
“恕我直言,塞特的封印是由阿尔尼斯本人做的,他不在这里,我若是硬破掉他的封印……”目光在榻上那个脸色苍白满身伤痕的虚弱身躯上一扫而过,轻道:“那滋味,恐怕你受不了。”
淡淡一笑。“不需要他,我就能解开。”
皱眉,用一双透着疑惑的绿眸看着她。
缓缓抬起左手,伸直手指,瞥了眼食指上金色的戒指,安静的语气同她平静的目光,静静缭绕在阿努比斯猛然一惊的脸庞上。
“是它?”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从没想过一枚戒指,竟然就是将塞特力量封印的钥匙。阿尔尼斯果然够聪明,越是不起眼的东西,越是不会被人怀疑……谁会在意埃及法老手上的一枚普通戒指。
点头,手落下放在榻边,她望着指间那圈金色,不语。
“相识以来,我第一次想怜悯你,图萨西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