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需要神的怜悯,我需要神的帮助。”
从椅子上起身,阿努比斯敲了敲扶手,笑得无奈亦淡然。“我不是帮你,是帮她,帮她从这场混乱中解脱出来。”
“谢谢。”说完这句,图萨西塔往榻上缓缓靠去,冷冽而清澈地眸子静静望着头顶的房脊,她在窗边透进来的绚烂光线里,寂静地像座被沧桑岁月斑驳了光彩的雕像。
有时候,神与人没有什么不同,都会为了某个目的做出选择和放弃,不去计较那些决定是否会导致对的结果,亦或是错的结局。
“她让你什么时候送我离开?”微笑,望着阿努比斯的眼很安静,如她此刻安静的话音。
绿色的眼底急速闪过一丝诧异,却又立即被好整以暇地目光抹了去,双手环胸靠着墙,用着一头狼的戏谑表情望着夏月白。“她出城以后。”
“你现在是来送我回家的吗?”
“月白,我可以给你一些独处的时间,你在这里多待一会,然后我就送你离开。”
“如果我说,我不想走呢。”
“月白……回家去吧,这个时空本来就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你不属于这里。”
“这里有我爱的人,有我关心的人,有我在乎的人,我与他们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我融入了他们的生活,他们也给了我新的开始,你凭什么说我不属于这里?阿努比斯,你能不能公平一点,做为一个称量人心善恶的神。”
笑笑,笑容在闪烁地眼底泛出一丝无温的绿光。“我早就没资格去衡量什么善恶了,忘记了吗,是我亲手毁了玛特对我的信任。”
“不记得。”
“有些事情不记得是幸运的,月白,乖乖回到你的世界,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你仍是那个快乐自在的夏月白,这样不好吗?”直起身,朝她慢步走来,地上修长的影子不动声色地随着他的脚步偏移着。
望着他一步一步的接近,夏月白转过身,凝视着城外杀声震天却被狂沙掩盖的什么都看不见的天地,浓雾飞沙铺天盖地,阳光黯淡的像是风里快要熄灭的烛火。
“忘记自己所爱的人,这叫哪门子幸运。”双手搭着石墙,身体微微前倾,她闭上眼,用耳朵聆听着排山倒海地轰鸣交织出的死亡乐曲。
与她并肩,眺望着灰蓝色的天空,叹息。“图萨西塔要解开塞特的封印,这个世界马上就要变成另一种地狱了,她也不在是她,你的留恋已经没有意义。”
惊,猛地闭开眼,转头死死盯着那仰望天空神色安静地如同雕像般的侧脸。“你说什么?”
“塞特就要苏醒了。”
“你为什么不拦着她?”
“能拦住当然会拦,可我拦不住。唯一能阻止她的方法,是杀了她,你想让我杀了图萨西塔吗?”
被他问的哑口无言,狠狠咬着唇,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半晌,身后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声音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侍卫跪倒在地。“神,您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知道了。”朝那片杀得昏天暗地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随即利落地转身,同他身影一样利落干脆地是他平静无波的声音。“你一个人待一会儿吧,我在下面等你。”
听着脚步声踏着坚硬的地面逐渐远去,忽尔,夏月白笑了笑。“你想玛特吗?”
快要走到楼梯的步子猛地停住,看着城门里因备战而匆忙奔走的丛丛人影,绿色的眼眯了眯,回头时正好看见夏月白转过身,用那双夜色般清澈的眼望向自己,沉默。
抬手按住风中飞扬四溢的长发,手指被发丝缠住,在它们奋力的缠扭中,夏月白用着能让阿努比斯清楚听见的声音继续说道:“不想见她一面吗?在分别了一千年之后,你就一点都不怀念她的模样和声音?”
依旧以回头的姿势注视着她,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只是眉头不自禁地皱了一下,在某些字眼灌入耳膜的瞬间。
松开手,任发丝一瞬间滑出指缝,重获自由般张扬飞舞,比先前更加地疯狂。
凝视着阿努比斯僵硬的肩膀,那宽阔的肩上洒满了阳光的斑斓,犹如夜色底下湖面融化的碎金,一层冰冷的闪烁。“召唤她,把她从我的灵魂里释放出来吧。”
过了半晌,他才在寂静中听见自己的声音,很静,有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好像是在害怕。“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会死吧……”侧目,瞥向城外的战场,耳畔持续不断地厮吼声,夹杂着类似闷雷在浓云中挤压后的爆裂声。“我想我可能会死的,毕竟你出现以后,阿娜希迦就死了,甚至连尸体都没有。”
“月白……”喉咙紧了一下,阿努比斯觉得口干舌燥。
“你能见到你思念地玛特,玛特会帮助埃及取得胜利,图萨西塔的命运被改变,她就能活下来,很好的结局,几乎是皆大欢喜。”向后退了半步,腰抵上墙头,单手撑着墙壁,一手拂开眼前阻挡她认真视线的发丝。
终于转过身,他一字一句地说,不知道是在提醒她,还是在提醒自己。“你凭什么幼稚的以为玛特就会帮助埃及,她也是神,她不能违背神之间定立的戒律。”
“她是正义和秩序的女神,她不会容忍这场战火在埃及的土地上这样放肆地燃烧。”指着苍穹下那片浑浊地看不见天地分界的沙海,隆隆地震动声淹灭了红海的浪涛声,仿佛世界的尽头就藏在那团由马蹄和厮杀搅动出来的浓烟密尘里。
突地,手在身侧握拳的瞬间,低低一声。“够了。”
对于他的愤怒视若无睹,夏月白仍然带着那抹恬静的笑,像朵悬崖边迎着狂风的撕扯兀自怒放的花,很美,美的脆弱。“阿努比斯,做一件对的事情,别让玛特对你失望,也别让自己再失望。”
“我说,”蓦地脚尖点地,身形直窜陡然出现在夏月白的面前,她趁风而来的发丝贴着他的手臂扫过,撩动了他一丝压抑不住的怒火。“够了!”
“我爱她,我是真的爱她……我不能看着她死在我的眼前。”仰着头,刚才还平静的眸子一刹那蓄满了泪,夏月白有些歇斯底里地朝他大喊。忽然,又往后退了一点,让身体靠着冰冷的墙壁,随即身体顺着灰色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脸上的血色逐渐被汹涌的泪痕洗去。“阿努比斯,帮帮我吧,求你了……”
“月白你怎么了?”意识到不对劲,急忙跪下身将她倚着墙的身体用力搂进怀里,她的身体冷得像块冰,烈日底下正在无声凝结的冰。
在他怀里抬头,望着他失去了从容和淡然的绿色眼睛,阿努比斯不安的眼底映出自己一张苍白得像鬼魅的脸。“我要帮你,让你下定决心。”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鬼话?夏月白,你到底对你自己做了什么”混乱的光自眼底一闪即逝,阿努比斯紧盯着她,眼神有着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惊恐。
轻笑,皱眉。“药很苦呢,但这毒药的效果真不错,几乎感觉不到痛苦。我对医官说我需要毒药,以备埃及战败时,我要为图萨西塔殉情,他给了我发作最快也是最没有痛苦的药。”
“夏月白,你这个傻女人,你和图萨西塔那个疯子一样,你们都是不折不扣的疯子。”拥着她带着一丝颤抖的身体,他扭过头冲城头失控的大喊:“来人,找医官来,把所有医官全部找来!!”
“来不及了,不要在浪费时间。阿努比斯,在我死之前如果你不召唤玛特,她将因为我的死而进入另一个轮回,你会再一次失去她的音讯。”起手,感觉自己的力气正随着生命一点点地流逝而失去,好不容易摸上他的手臂,还没放稳又滑落下来,手背撞在粗糙的地面引起细微的痛,刺激着快要失去知觉的神经。
抓住她失去依托后无力垂在地上的手,手指捏着她冰冷却依旧柔软的掌心,小心细致地握紧。“月白,为什么要逼我,我不想……”
“我知道你下不了手,你、图萨西塔,你们对于自己在意的人,都那么温柔……那么心软。”每一次呼吸,肺部都在燃烧,说话也越来越费力。眼前阿努比斯的脸,随着无法焦距地视线逐渐模糊成一团,隐约觉得他在对自己笑,只是那笑容和他身后的阳光一样惨白。“是时候,是时候了……”
听见阿努比斯的吼声跑上来的人们,呆怔地站在城楼边缘,看着跪坐在地上抱着夏月白的阿努比斯,一时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没有一人敢继续往前一步。
将夏月白的头推向自己的胸口,阿努比斯紧紧将她软绵绵的身体抱在怀里,想用自己的体温替她将不断流失的温暖留住,却怎么也留不住那双黑色眼睛里逐渐黯沉下来的光芒,伴随那双眼帘颤抖着缓缓合上,最后那抹明媚的笑,在夏月白微扬的唇角彻底凝固成一道永恒的瞬间。
“啊”近乎疯狂地哀叫,刹那间从阿努比斯的口中直达整个城楼,及至回荡于昏暗的天空。
城楼上的众人,惊得跪倒一片。
“月白,我会把你带回来。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以我亡灵引领者的名义起誓,我要把你这个傻姑娘找回来……”
声音很轻,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却在接触到夏月白苍白安静的脸庞时,那声音突然在喉咙间变成一种低沉沙哑的哽咽。
起手,将夏月白半睁的眼睛轻轻地合上,指尖划过她微扬的嘴角,柔软的唇,还带着一丝淡淡温暖的体温。
笑,低头抚摸着她的脸,像是微风抚摸着湖面的涟漪,温柔,轻巧。
忽然抬头,笑意更深,眼底暗涌的绿色波光仿佛两泓难以压抑的波澜。
一道薄雾般光网突然间从阿努比斯周身晕开,在他喃喃低语着某种古老而陌生的语言时,由他身上一层层水泻般流淌散开,沿着灰色的地面慢慢往四周扩展,
无视周遭人们因为惊恐而开始混乱的神情,无视周遭的空气因他而起的翻卷乱流,阿努比斯眼底绿色的光芒燃得更盛,无声无息,像两团攒动的夜火。
层层翻涌着向外扩散的气流里,他抱着夏月白的身影在周身越来越强烈的绿光中,隐隐流动着一抹晶莹剔透的光晕……
“我的玛特。”
作者有话要说:说真的,倒计时了。。
☆、第七十九章
两国联盟军的全部兵力,加上置于联军方阵后面的“雷火”带来的猛烈攻击,战场上奔腾着马蹄和嘶吼,天空上喧嚣着流火和轰鸣,迷蒙的空间涨满了飞沙和浓烟,乱得睁不开眼。
整个战线拉得太长,对于兵力不足的埃及来讲,相当不利。能调动的军队全部派了上去,骑兵在两侧迂回突杀,虽然有速度的优势,这个优势现在却完全发挥不出来,他们被敌人大量的骑兵牵制着很难突围入联军的后方。如此以来,难以靠近“雷火”,更别提摧毁这些重型投射武器给埃及阵地带来的堪比毁灭性的致命打击。
接近一半的战车,都在那些从天而降熊熊燃烧的大火球的袭击中被炸得粉碎,车子木屑的残片伴着支离破碎的断肢迸射飞溅在半空,烈火从黑烟中冲出舔卷着浑浊的气流,哀嚎在四周伴着爆炸声连绵不断地响起。
望着周遭还在激烈厮杀的人们,活下去,成了此刻唯一的动力。
图萨西塔回手一剑放倒了后面叫喊着冲上来的袭击者,顺手从地上拔出一支长矛向前一掷,巴比伦人捂着肚子上的长矛,身体摇摇欲坠还未倒地,后面涌上来的赫梯人已经推开他,举刀冲了过来。
起手剑身一横,架住对方的刀锋,没待她出手,紧跟而来自己的近卫军一斧子劈下去,硬生生拦腰将那人砍成两段。
转身,长剑随着身形画出半个弧度,两捧血液在冰冷的剑缘热烈地绽放,像周围无处不在的血色花朵,雾般散开。
一路鲜血,在身边争先恐后地绽放,转瞬间,又凋零在血腥味浓烈的浊风里。
胸腔涨满淤结的愤怒,匆匆地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低下头,看着左手那枚金色的戒指,满手半红半黑的血污,它却依旧不沾丝缕,干净地反射着一缕不知来自何处的光芒。
原本锐利的眸子,在耳畔铺天盖地的混乱中轻轻一阵颤动,借着一团腥风扬起发丝的瞬间,瞳孔里稀疏的金丝勃然间闪烁着澎湃起来,金色的浪,从深处翻涌着喷出……
“王!小心”不知谁吼了一声,拉回了她一刹那陷落的思绪。
发现自己正捏着戒指,它已在自己无意识的状态下从食指褪下了一半,猛地惊了惊,将它套回指根的瞬间,抬剑挡去袭击者的刀,一串火星在刀剑撞击的刹那在目光微乱地棕色眼底闪过。
头顶又是一轮“雷火”的攻击,硕大的火球吐着灼灼烈焰,以流星划过天际的速度朝着图萨西塔及其周围人站立的方向呼啸袭来!
周围乱成一团,不管是埃及人还是敌人,躲的躲,逃的逃,慌不择路……顾不上逃命的人仍在拼死作战,要是不解决眼前的敌人,没等雷火降落,敌人的武器就先在身上扎出一堆血窟窿。
飞速的火星在眼前扩张成一颗颗巨大的火球,几乎能听见那团火焰摩擦着空气发出一种嚣张恣意地脆裂声音,将剑从袭击者的喉咙抽出来,图萨西塔感觉头顶那波滚烫气流袭来的刹那,将剑往地上狠狠一扎,握住食指的戒指……
“呼!”一道黑影,闪电般从身后腾空而起,直冲着火球飞去。
愣了愣,放在戒指上的指尖,也随之停了停。
一道爆裂的巨响在头顶炸开,随之而来,是一片绚烂的烟火在天空璀璨地绽放。
地面上的人被这突然如其来的强烈爆炸惊住,猛然抬头望向天空,那里还留有“雷火”爆炸后的余温。金红的花火,夹杂着大量碎片纷纷扬扬如雨飘散下来,带着火星的黑色木屑,以及一些味道刺鼻的灰沫,扭转,盘旋着散落在四周。
紧接着昏暗的天空被这些不停绽放的烟花照亮了,雷火发射的火球没有落地前,就在半空被某种奇特而巨大的力量拦截,然后又在一阵震颤中一个接一个地爆裂开来。
图萨西塔迟疑着皱眉,凝视着天空,浓烟一时半会根本散不去,她只能隐约看见了一个迅捷如电的影子穿梭在天空,辨不清是谁,只知道是个人影。
其实,根本毋须看清那人的模样,能以这样的速度和这样的方式轻易击溃了雷火,哪个常人能做到。
除了神,还有谁能?
而哪位神又能罔顾戒律参加人的战争,除了那个向来不将神规放在眼里,连心灵天秤都敢欺骗的死神,还会有谁?
“王,您看!”近卫军的将官跑到她身旁,脸上带着来不及抹去的血污和一种怪异地表情,抬手朝西侧指了指。
循着他的指引看过去,图萨西塔的目光在短暂地搜寻后,锁定在一抹瘦小的身影上……
是个小女孩。
长长的黑发在身侧飞舞,她穿着一条对于她的身高来讲有些略长的裙子,两只手将裙摆微微拎起,小心翼翼地走在尸横遍野的沙地,能看出她正尽量不让自己碰到任何一个尸体,或者尸体旁边散落的武器。
那孩子左让右避的脚步走得有些缓慢,有些吃力。
已经杀成一片地狱火海的沙场上,哪来这么一个看上去才十岁出头的小女孩?
阿努比斯摧毁了雷火袭击的空档,苦战的埃及士兵终于得到一个可以稍作喘息的空隙,利落地解决到手边的敌人后,陆续有人发现了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小女孩。
“喂,孩子,回城里去,快点!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快滚回去!”有人朝她的方向吼了一嗓子,那孩子的步子停了下来,对着喊出这话的战士看去。
然后,一言不发地收回目光,自顾自地继续向前走,仿佛她正在穿越一片沼泽般仔细谨慎,完全无视于周围越来越多的视线从天空移开焦距到她的身上。
“你他妈发什么疯,这是战场,你赶快滚回城里,听见没有?”换了一个人,带着恼怒地大嗓门对这个压根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却坚持不懈地继续朝大海方向走去的娇小背影喊道。
她又停了下来,回头皱了皱眉头,朝几个埃及士兵站着的地方看了看,对他们说道:“我要去海边。”
很稚嫩的声音,透着些许的怯懦,像她怯生生望过来的眼神。
有什么东西轻轻在图萨西塔的脑中扎了一下,刺激出一层诡异的涟漪,无声无息地激荡在脑海的每一个角落里,然后渗透到呼吸,再由血液流遍身体,那感觉摸不着,却又真实地让图萨西塔觉得全身发僵。
不知是这小女孩的出现实在太怪异了,还是她的话比她的出现更加让人无法置信,那些战士瞪着眼一脸惊愕的表情望着那个小女孩,竟然没人在开口驱赶她。
眼帘轻颤,虽然只是细不可辨的一瞬,图萨西塔轻易从这陌生小女孩的脸上读出一种失落的无奈,她的视线又朝天空看了看,继而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带着种期盼,望向几排人影后面的图萨西塔的身上。
“法老,你能送我去海边吗?”
图萨西塔的手指扣在剑柄上,在她开口的时候,用力得让自己感觉到一丝轻微的痛。
“你……是谁?”图萨西塔听见自己的声音略微有些发紧,像她肋骨后面撞击出的节奏,压抑不住的胆战心惊。
“我叫玛特。”她笑了,属于一个孩子的天真笑容,被血色浓烟缭绕的沙场上,她笑得太干净。
心脏,被某种摸不着却又甩不掉的东西一把握住,伴随着棕色眼底的光芒不可抑制的颤抖闪烁,那力量将心越握越紧,直至捏得粉碎。
放在戒指上的手,缓缓地,无力地垂下。
那枚不染纤尘地戒指的温度是冰冷的,这副伤痕累累地身体的温度是冰冷的,而她死死盯着那叫玛特的小女孩的眼睛,同样是冰冷而沉默的,就像自己的心脏在一瞬间的战栗过后,渐渐冰冷,慢慢沉没。
有什么一瞬间被碾碎的声音,在耳畔仍然回荡着雷火爆裂的喧天巨响时……图萨西塔猜想那大概就是她的人生在一个转瞬彻底崩溃,化为一片废墟的坍塌声音。
“阿努比斯!”猛地抬头爆发出一声低吼,对着浓烟纠缠下火树银花般闪烁地天空。
“王?”身边的近卫军被她勃然大怒的神情震慑住了,有些心虚地试探着轻唤她,不远处顽强抵挡敌人的埃及战士似乎快顶不住了,防线出现了几处缺口,隐隐看见身穿敌军盔甲的人影突围后叫嚣着朝这边奔来。
近卫军们快速向图萨西塔聚拢过来,以身体为盾将她僵立不动的身影围在中间,他们相互交换一个眼色,然后握紧手里的武器,死死盯住那些杀得红了眼,像一只只疯狗般准备扑上来撕咬猎物的敌人。
无视周围这些年轻矫健地近卫军隐隐不安的紧绷表情,无视天空还在喧嚣绽放的热浪花火,冰锥般的视线径直刺破浓烟望着那道时隐时现的黑色身影,图萨西塔褪去了沉静的脸上头一次展露出如此凌厉的表情。
像头暴怒的野兽,通体翻腾着绝望的气息。
“法老,带我去海边,要快一点,那些人来了。”适时地,一个稚气未脱地声音轻易穿透了一切吵杂,在图萨西塔耳中正鼓燥着猛烈蓬勃的心跳时,直接透入她的大脑,几乎是一瞬间就拉回了她被愤怒包裹得密不透风的神思。
“玛特……”动了动唇,才发现这两个字从喉咙溢出的时候,滚动着火一样的灼痛。
看见那孩子朝自己跑过来,白色的裙子衬着黑色的长发翻飞在身后,有些零乱,有些……熟悉的感觉。
张了张口刚想对她说什么,一道火光伴着巨响在耳旁陡然炸开,图萨西塔条件反射地推开挡在眼前的近卫军……抽出插在地上的长剑,拔腿迎着玛特跑了过去,伸手将她一把抓入怀里,朝一辆被炸得散架的战车后面迅速跑去,一气呵成的动作,不带丝毫停顿。
随即,从天空掉落下来一大堆燃着火星的碎片,轰然在地面砸出一团辐射状的沙浪,就在两人刚才相遇的地方。
本能地将怀里娇小的身体抱紧,一手把她的头按向肩膀,一手紧搂她的后背,图萨西塔觉得心跳的速度让她发慌,即便是在战场上面对生死的瞬间,她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慌乱。
周围仍是乱糟糟的情况,天空的雷火,奋力应付着敌人的近卫军,刀剑铿锵的撞击,被血染红的黄沙……
然而,仅供两人藏身的这一小块地方,却显得有些诡秘地沉寂,静谧得好像时间悄然停在了这一刻。
低头,错综复杂的棕色眸子撞进一双闪烁着纯净明亮地黑色眼睛。
半刻之间的对视,半刻之后的怔然,来自两双神色各异的眼睛。
她说:“红就红,兔子就兔子。那你能不能带红眼睛的兔子一起去红海?”
她说:“图萨西塔,如果你死了,我不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活在这个世上。我不管你为我安排了什么退路,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需要……我只要你一个人,你活着,我活着……你死,我陪你死。”
她说:“埃及是赢是败,我不在乎,我也没能力改变什么。我就要你活着回来,我就自私地想要你一个人,什么国家,责任,命运,我都不想管。图萨西塔,你听见没有……”
她说:“活着回来就可以,行不行?”
她对她说:“我从没后悔……爱上你。”
夏月白……图萨西塔觉得自己突然开始有点憎恨这个世界了。
笑,那抹笑靥像阵轻风,吹散了图萨西塔眼底僵滞的目光。“法老,海边。”
眉头蹙了蹙,目光略微有些艰难地从她脸上移开,再次转向天空,深棕的眼底映出头顶一簇簇恣意绽放地金红烟火。
赫梯人的“雷火”再度发起攻击,这次更加密集,火力更加集中,目标亦更明确闪跃在半空的那位死神。
燃烧的火球在天空继续呈现一场光彩夺目的烟火表演,只是这次比之前更加凶猛,一朵没有熄灭,一朵又绽开,真正的争相竞放。
玛特半个身体俯在图萨西塔的胸膛上,柔长的发丝披散在两人的身上,随风轻摇,旖旎无限,像道优美的风景。循着图萨西塔沉默地视线一同望向天空,皱眉,继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
低头,声音尽量放松,本能的。“为什么你非要去海边?”
“我需要海水。”
眉头皱紧。“要海水做什么?”
“翅膀,海水可以变成翅膀。”她朝自己背后瞅了一眼,身体被图萨西塔抱得太紧,玛特不舒服地动了动肩膀。
经她这么一说,图萨西塔才发现传说中应该拥有双翼的玛特女神,竟然没有翅膀。来不及细想其中原委,她朝四周一阵寻找,离她们几米远的地方有匹马,空荡荡的马背已经不见骑手的身影,只有一个带血的鞍子。
“在这里等我。”说完,她放开手,朝马跑过去。
抓住缰绳的时候,感觉有道阴影在地面一晃,回身抬手,在偷袭者举剑正欲砍下的空档,一拳砸上他的太阳穴,那人闷哼一声倒在脚下。
图萨西塔跃上马背,低呵一声,跑向玛特。
与她擦身而过时,弯腰一把抓住她扬起的手臂,将那个轻得好像没有重量的身体拉起,把她安置在身前的瞬间,图萨西塔以剑为鞭狠狠一抽,马儿吃痛嘶鸣着朝前方人山人海的联军冲了过去。
到达海边只有一条路横穿两国联盟将近百万大军的阵地。
这条通往红海的路,虽然并不长,却用坎坷血腥不足以形容它的万分之一。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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